沈月儀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墜落。

耳邊的風聲在震天地響，天地間的一切都離她遠去，她不停地掙扎，卻最終只能任由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她后悔嗎？

不。

她只是有些驚訝。

沈月儀是一個惜命的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拼盡了全力想要活著。

她一直都在心里告誡自己，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活著，才會有回去的希望。

她有多久沒有想過要回去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接受了沈月儀這個身份，接受了厲王妃這個身份，她將靈魂與骨血拆碎了揉在一起，然后完完整整地交付出去。

這無疑是一個冒險的行為，心一旦交了出去，便沒有回頭路可以走，可是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那么做了。

當她驚覺過來，已經晚了，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她愛著自己眼前這個男人，愛到，超過生命。

剛才那一剎那，看到那枚暗器飛出去，好像條件反射一般，她沖出去擋了那一下。

后果，不重要。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楚華嵐的暗器上淬了劇毒。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可能會永遠消失。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有辦法去想象沒有方瑾澤的日子，她滿腦子滿心，都是他極盡溫柔的親昵，他們忘我的纏綿，他們交纏相握的十指，還有早就相融的靈魂。

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依然會選擇那么做。

她終于懂得，愛一個人，真的可以完全忘記自己。

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她愛他。

方瑾澤猩紅了雙眼，將沈月儀接住，看著那枚沒入她肩頭的暗器，鮮紅的血液不停地滲透出來，將她月白的衣衫染成了刺眼的嫣紅。

她的雙目失神地半闔著，好似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月兒……月兒……”他只感覺心中陡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不停有什么東西在快速流失，巨大的空洞讓他疼得撕心裂肺，比他身上任何一個猙獰的傷口都要疼，讓他快要窒息。

他將沈月儀抱在懷中，徒勞地按著她的傷口，企圖止住鮮血，像一個無助的孩童一般，雙眼盡是茫然與痛楚。

每一個傷害她的人，都該死！

楚華嵐……

楚華嵐！

方瑾澤轉頭看著癱倒在一邊的楚華嵐，眼中是地獄修羅般的殺氣。

楚華嵐原本是想暗算方瑾澤，沒想到卻誤傷了沈月儀，一瞬間因為失手而引起的驚詫與慌亂之后，楚華嵐開始大聲地狂笑起來，因為他看見方瑾澤眼中的絕望與憤怒，錐心之痛，遠比皮肉之傷更疼吧。

只是他的笑聲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便終結在了喉間。

一股巨大的掌風向他襲來，幾乎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擊碎。楚華嵐吐出一口鮮血，只看見方瑾澤眼中地森然冷意，巨大的恐懼席卷了他的心，他從

未覺得死亡離他那么近。

憤怒讓方瑾澤徹底喪失了理智，只需要再一掌，楚華嵐便會挫骨揚灰。

突然，突然一聲極小的呻吟傳入方瑾澤的耳中，他猛地回頭，在看到沈月儀蒼白面色的時候，突然恢復了清明。

楚華嵐沒有想到，正是這一生小小的呻吟，救了他一命，方瑾澤無暇再顧及他，只看著懷中的沈月儀，仿佛天地中只剩下她一個人。

楚華嵐深知這是自己唯一逃命的機會，等方瑾澤回過神來，等待他的只有無休無止的折磨，還有冰冷的死亡。

他用盡全身力氣，盡管現在運功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痛楚。楚華嵐悄悄地從山崖下遁走，他知道在離山崖不遠的山洞里有人在接應他。

沈月儀用力睜開雙眼，只看見方瑾澤滿是焦急的臉，看到她睜開眼似乎松了一口氣，但剎那間就被更深的恐懼代替。

他……是在害怕自己的離開嗎？

“月兒……月兒……”他一遍一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就像是他們在纏綿是他俯在她耳邊的低語。

曾經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冷情王爺，曾以為這個世界上的所有都能掌握在他手中，可如今他就像一個無助的孩童，眼看著自己最珍視的寶貝在他的面前流逝。

沈月儀不愿意看到這樣的他，他應該是永遠都沉穩冷靜著，俯瞰這個世界的，他眼中的無助，比沈月儀身上不停流血的傷口。還要令她感到疼痛。

如果就這樣死了，大概也沒有什么遺憾了，只是有一件事，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那段殘缺的記憶，不屬于她的往事，讓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一件她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時間快速倒回到她未曾參與過的那段日子里。

二月天，草長鶯飛。

沈府別苑，隱約的絲竹聲傳來，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倦倦地伏在石亭的欄桿上，看著那潭毫無波瀾的死水，眼中也似幽潭一般，了無生氣。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走了過來，手臂上搭著一件漿洗地有些褪色的披風，看著那如紙片一般的女子，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將披風罩在那女子的身上：“小姐，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去歇著吧，這咳嗽剛好一點，別又吹了風。”

那女子唇邊泛起一絲冷笑：“這副身子，這種境況，還能更差一些不成嗎？左右哪天死了，也就徹底解脫了。”

“小姐……”那丫鬟欲言又止，想不出什么勸慰的說辭來：“等您過幾年嫁了人，出了沈府，日子許就好起來了。”

“嫁人？”

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那女子開始吃吃地笑起來，只是那笑中不帶一絲歡樂，倒仿佛是極大的痛苦之下爆發的悲鳴一般。

那女子看著潭中隱約映出的面容，一張原本骨相極好的臉上，卻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斑點，面色蠟黃

，一雙美目卻如同死水一般陰翳枯沉，如鬼如魅，任誰看了都會避之不及。

這樣的她，要去嫁給誰呢？

可是她又好不甘心，她的心中最后一絲沒有破滅的微光告訴她，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一絲一毫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哪怕用盡所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