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池幫他擰開瓶蓋后,端起餐盤徑自往水池邊去。
沖洗餐盤的時候,葉欽跟上來:“謝謝你啊,這個給你。”
一瓶可樂,500毫升的,他自己的是冰糖雪梨汁。
“不客氣。”程非池把餐盤的水瀝干,堆在回收處,轉身就走。
葉欽繼續跟:“你不喜歡可樂?那……那我這個梨汁給你。”
嘴上這么說著,抱著梨汁瓶的胳膊卻一點沒松,像個護食的小動物,很不情愿跟他換的樣子。
程非池心覺好笑,說:“不用了,我不渴。”
食堂到教學樓三分鐘路程,葉欽硬是拖著他走了十分鐘。
“那你餓不餓啊,我看你吃得不多。”
“你吃過小賣部的牛奶棒棒糖嗎?”
“要不要一起去上個廁所啊。”
“你們下午第一節 課是物理課?我們是化學。”
“這飲料好沉啊,你幫我拎一下唄。”
……
之前廖逸方偶然提到葉欽,說他是他們班的小太陽,程非池本來不信,這會兒再看,這外號確有幾分貼切。
到樓梯口,飲料還是沒能送出去,所有的示好都被程非池冷漠官方的回答擋了回去。葉欽周身黑云密布,嘴噘得能掛油瓶,伸胳膊攔住上樓的程非池,昂著腦袋宣布:“那個早餐,不是給別人的,是給你的。”
程非池停住腳步:“哦?”
葉欽到底是第一次表白,哪怕只是演個不走心的戲,也羞得手足無措,臉紅得仿佛要滴血。
等對方主動是不可能的了,葉欽鼓起勇氣:“我今天也騎自行車來的,放學等等我唄。”
“有事?”程非池公事公辦地問。
葉欽不相信他一點察覺不到自己的意思,奈何自己是追人的一方,閉了閉眼睛,艱難道:“我、我想跟你一起寫作業。”
晚自習前有一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平時葉欽都會趁這段時間跑回家吃晚飯,速度快點的話還來得及打一局游戲。今天他早早給羅秋綾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家吃飯,羅秋綾問他在哪里吃,他含糊地回答:“跟同學一起。”
夜里秋風蕭瑟,葉欽出教室前把校服披在外面,走道上遇到孫怡然,指著他笑個不停:“阿欽你這么穿讓我好慌,總覺得咱們班來了個跟我爭當班花的小可愛。”
葉欽被人笑了一天,已經免疫了。跨坐在自己的單車上等人時,隔壁班認識他的同學打趣他:“欽哥穿這么酷,這是要泡哪個妞啊?”
葉欽聽著舒坦,面上故弄玄虛,守口如瓶,在心里得意地答道——你們班那個姓程的妞唄。
等了二十分鐘,也沒見程非池下來,葉欽有點急,跑回樓上找人。
程非池壓根沒出教室,他每天都會帶飯來學校,午晚兩餐一頓在食堂吃,一頓吃帶的飯。近幾天要輔導魏嘉琪功課,他就把食堂那頓挪到中午,晚上接杯熱水倒在飯盒里,又是熱乎乎的一餐。
葉欽氣沖沖走進理科一班教室的時候,程非池正往飯里倒熱水,他愣愣地盯著看,自己原來要說什么都忘了,有些驚訝又有些嫌棄地說:“你就吃這個啊?”
“嗯。”程非池拿勺子把水泡飯拌了拌,坐下開始吃。
這會兒其他同學都去吃飯了,教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葉欽打了個電話,然后抬腿跨坐到前座的椅子上,捧著腦袋看他吃。
飯盒里菜色普通到有些寒酸,大白菜全是菜幫,胡蘿卜炒土豆里勉強能看到點兒肉,比學校食堂還差。葉欽看不下去:“這都什么呀,別吃了,我叫了外賣,十分鐘到。”
說完就抻著兩指拈起放在一邊的飯盒蓋,要給他蓋上。
程非池抬手擋開:“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葉欽理直氣壯道:“那怎么行,我點了兩份呢。”
程非池沒理會,葉欽坐著無聊,放下飯盒蓋,開始對他這盒飯評頭論足:“這什么肉啊,雞肉嗎,雞胸肉還是雞大腿……晚上還有三節課呢,就吃這個怎么撐得住……油的味道好奇怪啊,不同的菜堆一塊兒也不怕串味,這是人吃的嗎?”
程非池咽下一口飯,終于舍得抬頭看葉欽,沒什么表情地說:“看不慣的話請移步回自己班級,我這兒還得繼續吃。”
這是生氣了,葉欽想,生氣好,劉揚帆說生氣總好過毫無反應,證明他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葉欽繼續捧著腦袋,邊等飯邊看程非池吃,間或插句嘴逗他說話:“真這么好吃嗎?你媽做的啊?”
程非池到底沒跟他計較,淡淡地“嗯”了一聲。葉欽聽到這個回答卻高興不起來,他的媽媽就是葉錦祥養在外面的女人,曾經把自己的媽媽弄哭過,這筆賬他銘記在心,總有一天得讓她還回來。
五分鐘后外賣到了,葉欽還氣著,啃個排骨制造出一串吧砸吧砸的動靜,生怕對面的人不知道有多好吃。程非池吃完了準備去洗飯盒,葉欽又可憐巴巴地拉住他:“我吃不完了……你幫我吃唄。”
程非池覺得頭有點疼,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葉欽終于等到這句話,嘴里咬著的排骨吧嗒掉在地上,眉飛色舞道:“追你啊。”
九點半下晚自習,程非池被騎著自行車的葉欽追了一路。
經過在修理的那條路時,葉欽的狀態簡直可以用得意忘形來形容,邊踩車邊說:“上回我在這兒被交警攔了,這回他可攔不了我。”
說著還回頭給站崗的交警做了個鬼臉,硬氣得完全不像擰不開瓶蓋的人。
幸好沒送到家門口,遠遠看見玉林小區的門派,葉欽便自覺止步,揮揮手走了。
程非池扛著自行車走進黑壓壓的樓道,二樓的李爺爺打開門,一束光照在樓梯上。
“小池回來啦。”
“欸,爺爺您進去吧,外面冷,我看得見路。”
李爺爺笑得慈祥:“沒事,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回到家里,程非池還在思考李爺爺剛才說的話。他說最近有個年輕人在這附近徘徊,問路的時候還指著3號樓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姓程的女人。
李爺爺機敏謹慎,當時裝糊涂說不知道,他猜那年輕人可能還會來,提醒程非池和家里的母親注意安全。
程非池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個男人,或許是他派來的手下也說不定。
去年夏天,那男人第一次上門被他趕出去后,就經常趁他不在家的時候過來,若不是確定他不會傷害母親,程非池寧愿繼續休學在家,也不讓他跨進門一步。
可是近來程欣對那男人的態度出現明顯的軟化跡象。
這個家里一直都只有他們母子倆,再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程非池記得程欣年輕時便清高孤傲,曾拖著病體說過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從前哪怕不慎讓那男人進了門,也不會接受他送來的任何東西。。
程非池看著眼書桌上擺著的精致手表,藏在心底的不安又跑出來興風作浪,攪得他心神不寧。
把那手表連包裝帶盒子扔進垃圾桶的時候,程欣勸他:“這東西平時也用不上,留著就留著吧。”
程非池聽母親的話,把盒子從垃圾桶里撿回來,放在桌上。走到房間門口,忽然又轉身折返回來:“下次,我是不是該叫他‘爸爸’了?”
帶有質問意味的話讓程欣有一瞬的慌亂,只短短一瞬便恢復如常,快到程非池以為自己眼花看錯。
她像從前教導程非池要獨立、要有責任心時一樣,面目平淡地說:“媽媽不會害你,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明白了。”
或許年少總是輕狂傲慢,程非池覺得自己懂的夠多了。周圍這個年紀的人大多還在父母懷里撒嬌耍鬧的時候,他已經參透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冷靜透徹地將自己未來要走的路安排妥當,并每天督促自己嚴格執行,不允許出現絲毫偏差。
然而世事無常,總會有不可控的因素阻礙他前行的路。比如師大附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同性戀事件,比如天天在他跟前活蹦亂跳的某個人。
葉欽說到做到,把“追”字發揮到了極致,但凡程非池人在學校,他都能見縫插針地在周圍徘徊不休,仿佛在程非池身上安了追蹤器。
起先以為他三分鐘熱度,貼幾天冷屁股就會覺得沒勁了,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他還在不知疲倦地追。
11月將要過去的時候,程非池在六中附近的商業街里找到一個九點半到十二點的傳菜崗位,他跟老師打了申請,說家里母親需要照顧,每天早退一刻鐘,到地方剛好可以開始工作。
因此葉欽連續好幾個晚上沒在后門抓到程非池。
葉欽有點急躁,粉毛衣他穿了,殘廢他也裝了,程非池還是不冷不熱,對他最大的反應就是扯著嘴角笑一下,像個看猴戲好不容易被逗樂的觀眾。
葉欽感覺受到莫大的侮辱,在靶子上寫下“程非池”三個字,回到墻那頭冷眼擲鏢,嗖嗖嗖三根過去,一根扎一個字剛剛好。
“你們說,這家伙除了是個同性戀,就沒有別的什么可攻陷的弱點?” 周封急欽哥之所急,若有所思道, “除了窮,好像就沒有了吧?”
葉欽心道當然有啊,他還是個私生子呢。
“除了窮沒有其他弱點?”趙躍譏誚道,“窮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葉欽深以為然。沒有錢可怎么過啊?在學校吃著開水泡飯,下課之后到處打工?
對了,打工。
葉欽偶然間尋到新的突破點,重振旗鼓,花兩天時間摸清了程非池晚自習早退后的去向,晚上踩著單車摸到大排檔,坐在離程非池最近的座位上抱著PSV打游戲。
偶爾還會甩個兩百塊錢給老板,買傳菜小弟半個小時,讓他陪自己聊聊天,順便讓他把作業拿出來給自己抄一抄。
關于“你到底想干什么”這個問題,程非池已經懶得再開口問了。葉欽還試圖用雙倍薪水讓他從了他,程非池聽到這樣的話就擰眉不語,抗拒都寫在臉上。
葉欽想了想,覺得這么干確實有點傷男人的面子,整得跟包養似的,就把這事擱淺了沒再提。
習慣是個能不聲不響滲透進人的身體里、還讓人毫無所覺的可怕東西。
沒幾天,程非池就習慣了端菜出來時在靠廚房最近的桌子上看到縮成一團的葉欽。
這個天氣還沒開始供暖,他又愛臭美,穿得十分清涼,九分褲勉強遮住小腿,褲管空蕩蕩,細瘦的兩根腳脖子露在外面,隨著微翹的腳尖畫著圈搖晃。有時候一條腿盤在椅子上,一只手奮筆疾書抄作業,另一只手按著凍紅了的踝骨使勁揉,嘴里呼呼哈哈地吹熱氣。
程非池看著都覺得冷,想讓他回家。
用嘴巴說他肯定是不聽的,程非池便稍稍動了下腦筋,某天故意把選擇題全部填錯,讓葉欽也跟著抄錯。
次日,葉欽被幾門課的老師斥責公然挑釁,拎出教室罰站一下午,英勇事跡傳遍整個高中部,也傳到程非池的耳朵里。
只要他不傻,晚上就不會再來了,程非池想。
然而夜里不到十點,程非池端著兩盤剛炒好的菜走出來,就看見穿著鵝黃色連帽衛衣的葉欽趴在離廚房最近的餐桌上,一臉苦大仇深地寫著什么。
今晚的葉小少爺照例消費兩百大洋,買下傳菜小弟半個小時。
“三千字檢查,好難寫啊,我才寫了八百。”他往手心里呵了兩口熱氣,把寫滿一頁狗爬字的紙推到程非池面前,耷拉著腦袋,愁眉苦臉道,“你幫我寫一點唄,三百就行,剩下的我自己寫。”
作者有話說:
唉總是寫這么長,感覺七天沒到我就要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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