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坡,秋日時分。
麥浪金黃,紅楓似火。
他躺在田埂上,滿身血色臟污,毫無世子氣派。
敵國暗探刺在他胸口的刀,雖然因為他的掙扎刺偏了幾分,但也不過是,讓他多茍延殘喘幾刻鐘罷了。
流出的血濕濡身下的土地,干涸成不祥的暗紅色。
迎著刺目的日光,元奚疲憊地闔上眼睛。
“啊!”耳邊傳來一聲驚嚇的尖銳叫聲。
他睜眼,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被嚇呆的一個圓臉小姑娘。
“鬼叫什么!沒見過死人啊!”死都死得不安寧。
“我……”小姑娘大著膽子走到他身邊,開口問道:“你流了這么多血,還沒有死啊!”
“快了。”
天知道,他每說一句話,胸口都痛到窒息,為什么還要跟她廢話。
小姑娘摸了摸胸口兩條魚形狀的玉佩,對他笑了笑:“說不定,我可以救你呢!”
救?
要不是笑起來扯得傷口疼,元奚一定會丟給這幼稚的小姑娘一個不屑的冷笑。
她這小身板,這荒郊野地的,怎么救?
“別怕,相信我,你會沒事的。”圓臉小姑娘甜甜一笑,杏眼清澈。
這一笑,讓他記了很多年。
醒來后,他已經回到王府,問找到他的下人,他們都說沒見他身邊有別人在,更別說什么小姑娘。
他依稀記得,她說過,是和家里人一塊出來游玩時走丟的。
有了線索,找人也并非易事。
百般查索,才查到當日去金穗坡的,是禮部侍郎柳毅一家。
那時,他已長成一個翩翩少年。
那夜,得知她下落的少年興奮得一夜無眠,滿心都在猜想,那可愛的那圓臉小姑娘,如今長成了什么模樣。
后來,他如愿找到了他的姑娘,柳蕓悅。
但,他漸漸發現,她與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她時常與他訴苦,說她那惡毒的嫡姐柳絲雨在府中處處為難她,她舉步維艱。
柳絲雨其人,他去柳家時也見過,看著面善,誰知是個黑心的。
他問柳蕓悅,要不要出手幫她教訓一下她姐姐。
柳蕓悅說不用,那畢竟是她嫡姐。
或許,他想錯了。
柳蕓悅雖然變得不愛笑,愛抱怨,內心卻還是那個溫柔善良的小姑娘。
因此,元奚心中對柳絲雨,多了幾分先入為主的厭惡。
之所以會在柳蕓悅拒婚嫁給晏飛揚之后,去婚禮砸場子,要娶柳絲雨。
也只是純粹為了氣柳蕓悅。
誰讓柳蕓悅,討厭柳絲雨呢。
他怎會料到,柳蕓悅根本就不是那個救他的小姑娘。
而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卻被他一而再再而三錯過。
那救命之恩,就像遮住雙眼的樹葉,讓他忽略了內心對柳絲雨的憐惜與心動。
再遇到陸離那一刻,壓抑已久的感情像狂風暴雨將他淹沒。
可柳絲雨已經死了,被自己親手所殺。
你還在妄想些什么呢?
元奚這樣告訴自己,卻一次次不由自主地目光被陸離——他的表嫂吸引。
陸離的一些表情與眼神,像極了柳絲雨。
即便是與母親雙生的姨母,也不似這般相像。更何況,柳絲雨的墓又恰巧被盜。
果然,陸離就是柳絲雨。
可……柳絲雨就是當年救他的那個小女孩。
元奚一時竟不知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喜的是,原來他喜歡的人,原本就是同一個。
悲的是,他們之間隔著生離死別,還有柳絲雨她母親的一條命,再也回不去了。
他連挽回的資格,都永遠失去。
很多年后,當元奚已是歷朝家喻戶曉的當朝大將軍,卻仍孑然一身。
兩任王妃接連去世,已給他留下克妻名聲。剩下那些不信邪想嫁給他的,他都給拒了。
他母親勸都沒用。
元奚仍記得,見柳絲雨最后一面時,她說她想看遍萬水千山。
所以他每行軍經過一處地方,都會給她買個禮物,發簪步搖,手鐲耳墜,堆滿了柳絲雨原來住的房間。
七年了,這間屋子她生活過的氣息已經漸漸淡了。
他真怕,他會忘記她的模樣。
又一年秋暮,南楚起兵叛亂,皇帝派他前去鎮壓。
南楚多山,本來是很容易解決的叛亂,誰知對面主將狡猾,將他們領入瘴氣叢生的密林。
他奮力將敵軍斬殺后,自己也吸入了過多瘴氣,陷入昏沉。
這么多年,他也算對得起當初對柳絲雨的承諾了吧。
元奚倒在地上時,心中并無遺憾。
“醒醒!你還活著嗎?”意識陷入昏沉前,有人碰了碰他的臉,聲音輕柔。
元奚眼睛費力睜開一條縫,是柳絲雨熟悉的眼眸。
“你來,帶我走了嗎?”
元奚聲音干澀,他抬起手,想要去碰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終是脫力,沉沉垂了下去。
“帶你走?”下山采草藥的女子摸了摸胸前不離身的玉佩,略作思忖。
橫豎族中也沒有不能帶外人進山的規矩,那……救他回去?
好像……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