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薇一行到達鎮上時,四里八鄉聞訊過來看熱鬧的人,已然將會見地點,秦掌柜的酒樓,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當然,這里頭,大多數都是單純來看熱鬧的,畢竟陸青天名滿天下,能親眼見著的機會并不多。
至于體察民情這種事兒,每隔三年就來一回,哪個縣令不是走個過場,誰對這事兒心存期待那才是傻子。
倒是秦掌柜挺高興,沒想到他就一時心軟,收了姜五姑娘的丫頭賣來的野菜,就有了今兒這個造化,不管怎么說,今兒一過,他這酒樓的名聲指定要再上一層,若能叫縣令大人留下墨寶,那就更好了。
一見姜薇一行過來,趕忙殷勤地迎了過來。不敢貿然然和陸家兄妹搭話,倒是逮著姜薇一個勁兒的殷勤客套。
姜薇便笑道:“掌柜的不用忙,先忙您的去吧,我們先在里頭坐著就成。”
“哎哎哎。”秦掌柜連聲應著,把人送到大堂之內,看著姜薇幾人在最尾端一處臨窗的桌子邊上坐下,招呼伙計上了茶倒了水,這才放心出來,臉帶榮光地繼續等候縣令大人。
姜薇一行來得早,這會兒大廳里一個人也沒有,幾人落了座,一時也無話可說,聽陸曉撇著小嘴點評了幾句這酒樓,姜薇便朝對面的人看去。
想趁機也發動個眼神攻擊什么的,表達一下不滿,順便問下這幾天到底是咋回事,哪曉得,人家只顧側臉看著窗外的人群,根本不給她一絲機會。
正無語著,門口走進來幾人,為首的正是昨兒那個縱馬來去匆匆的黑大個兒,他身后帶跟著三四個勁裝青年并一個青衣青帽的小廝。
青衣小廝看見陸昭,歡喜地跑過來,叫了一聲“少爺”,隨后黑大個兒大踏步走過來,也嗡聲嗡氣喚了一聲“少爺”。
陸昭回頭,看了看身后那幾人,朝外頭示意了下。
黑大個一揮手,那幾個勁裝青年,飛快出去,并迅速散開沒入人群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姜薇:“……”
這是警戒呀,難道有人要害陸大人?
正琢磨著,陸昭不甚明顯地往她和陸曉身后看了一眼,那黑大個看似也十分意外,略微頓了頓,還是立時站到了她和陸曉身后。
姜薇:“……”
所以,她也有危險?只所以不猜陸曉,那還不是因為,之前對面這人和她提過失蹤等語么?
若真是這樣的話,早和她說呀,她不來不得了么?她其實也沒多想看今天的熱鬧。
難道她猜錯了,那些人的失蹤其實是人力為之?
她疑惑朝對面的人看去,然而他早在無聲吩咐完之后,又扭頭看向窗外,好似外頭有仙女勾著他似的。
就這么沒滋沒味地坐了一會兒,大堂之中陸續來了人,不多時,陸秋堂帶著三個佐官也到了。
其實姜薇和陸秋堂都清楚,單就叫百姓們種瓜菜曬干菜,也并不是一個什么了不得的主意,今兒的重點在于,讓大家看到衙門愿意為百姓們的小生意出頭找出路的觀念轉變。
而讓百姓們相信這一點則比讓他們看到這一點更為困難。
走過該走的過場,陸秋堂幾句話就把話頭落在民計民生上,聽取大家一番意見之后,挑那些稍稍靠譜的,諸如多種棉多織布、多蓄養家禽等,連同姜薇出的那個曬干菜主意,以及衙門將成立一個專門處理此事的管事房,幫助大家找銷路等事,叫書吏現寫了張榜于酒樓外頭,叫大家觀看。
同時專門針對百姓們心中的疑慮進行了重點說明:
一:全部自愿,不硬性攤派。
二:不加稅賦,不攤多余的徭役,衙門除了正常商稅不多取一文利錢。
三:有門路自行出售者,衙門不過問。
四:這干菜生意,除了由衙門幫著找銷路之外,與其他的生意一般無二,每村每鎮,有意從事者均可以操持,任何人不許壟斷獨攬。
五:衙門幫著找銷路,不等于衙門全部兜底兒,還是要自負盈虧。
六:衙門已為大家造好了相應的工具,可提供圖紙,有能力者人人可打制出售。
榜張貼出去的同時,陸秋堂還叫昨兒已經在衙門特意練習過的一個衙役,現場拿昨兒從姜薇那里拿到的工具,現場給大家演示旋蘿卜條子。
這兩樣東西一亮出去,不管是外頭的百姓,還是大堂的鄉紳富戶們,俱都被驚呆了。
鄉紳是驚訝,這位陸大人為了能夠重新回京,也不免太拼了吧。
百姓們則是驚疑,什么時候,衙門這幫人,只干事不求財了?不硬性攤派,又不加稅,還幫著大家找銷路,有這么好的事兒?
但是隨著那工具的出場,百姓們心中的疑慮瞬時打消了,縣太爺連工具都拿出來,可見其決心,也是,這是素有清名的陸秋堂陸青天,和早先那些只知擺官威不干正事的蠹蟲當然不一樣。
也驚奇,是誰的巧思,竟然能想出這種工具,把一根蘿卜從頭到尾旋成一根均稱且不斷的長條。
如此外頭嗡嗡嚷嚷議論了足好大一會兒,百姓們才消化這個消息,這才徹底相信,原來陸大人今日確確實實是來體察民情,關注民計民生的。
這等好事兒誰不愿意呀!有心急的,立時扯著近鄰,趕著回家尋種子,收拾邊角地塊去了。至于余下的事兒,他們才不關心呢。
但陸秋堂關心啊。
重新回到大堂之內,與那些富戶鄉紳總甲地保以此為話頭,繼續深入探討如何叫百姓們致富的話題。
已然確定,大老爺此次招見,并不是為了捉他們的小辮子,也不是從他們口袋里掏銀子的富戶鄉紳們,此時比方才輕松多了,在陸秋堂的和善應和之下,很快打開了話匣子,從寶豐縣的民風民俗氣侯風貌,扯了開來,不多時,便扯到田地的耕種之上。
武老爺不負姜薇所望,第一個提到了除草鏟的事兒,并大加夸贊。
陸秋堂莊子里也用過這東西,自然也跟著夸。
韓林是主家,自然也要夸。
陸秋堂就在這種愉悅的氣氛之中,表達了一下,對韓林提到的播種機的熱切期待,便結束了白石鎮的體察民情之行。
今兒這事兒,對于姜薇來說,只是把紙上的東西變為事實,中間沒出茬子,沒出意外,陸大人的完成度成高,這就是勝利。
等外頭的人差不多散干凈,陸秋堂與縣丞主薄等人也準備撤退,便也招呼陸曉出了酒樓。
這會兒才剛大半上午,陸曉第一次來白石鎮,不想那么早回去,想要去旁的地方轉轉,其實姜薇也是第一次來白石鎮,上次去縣城,只是路過。
今兒事情辦的也算順利,她也算了了一樁心病,就叫陸曉去和她哥哥說。
陸曉蹦蹦跳跳去了,不一會兒回來道:“我哥哥說讓等等,待會兒他和我們一塊去。”
哦~~姜薇這才想起來,一直跟在她和陸曉身后黑大個兒,以及由此帶來的自身的安全隱憂。
可這是為什么呀?難不成是姜六發現了什么,不想看她繼續蹦跶了,想要干脆利落地解決她,一了百了?
其實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不過姜六之前走的可都是偉光正的女主人設呀,不然,她大可以痛打落水狗,借著她在姜老太太跟前的影響力,不說一下子KO了她,最起碼也要攛掇姜老太太找幾個黑心的婆子看著她,而不是保持著女主的光明磊落寬容大度,任姜老太太把她扔在這里,不管不問,進而還給自己一絲喘息之機。
莫非中間出了什么變數?
就在姜薇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那邊陸秋堂也在疑問。
兒子身邊的人,他還是認得的。早在來時,就看見一兩個熟面孔,在人群混著,自是要問。
陸昭默了默道:“成志昨兒送了消息,三日前,魏老公爺深夜會友歸來,在府門外遇襲。”
陸秋堂神色一凜:“遇襲?是什么人干的,魏老公爺可有大礙。”
陸昭緩緩搖頭:“當時魏老公爺吃多了酒,那賊人白布蒙面,并未看清面目,不過,倒是看清了衣著,似乎是個身著白袍的老者,手持還拿著一個卦幡。”
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絲不錯地看著陸秋堂,然而陸秋堂的臉上卻是只有疑惑:“白袍?老者?卦幡?照這么說,賊人是個算命仙兒?魏老公爺和算命有仇?他自來不信這些吧?魏老公爺可傷著了?”
還有,沒見過哪個行兇的賊人,大半夜穿著白衣的,生怕別人瞧不見么?
陸昭抬手揉了揉額角,神情中帶著幾分堪不透的疲憊:“賊人倒沒傷著他。”
只是據魏老公爺說,那賊人哇呀呀跳出來,他人與馬俱都駭了一跳,他因吃多了酒,一時沒坐穩,被甩于馬下,好巧不巧被那發狂的馬踩了一腳,斷了腿。
若說傷的話,那賊人,也只是傷了他幾根胡須而已。
陸秋堂面色古怪:“也就是說,那賊人行兇沒帶刀?”只抓斷魏老公爺幾根胡須,這算哪門子行兇,又是為何要這什么做?莫不是腦抽了?
陸昭正欲說話,突聽前方傳來一陣驚呼,他豁然抬頭,就見離此三四步開外,一輛青幃轎子車,仿佛車底生了風,利箭一般詭異地凌空向前疾射而去,瞬息便遠成一個小點,黑大個成志和原該在趕車的李回,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似的,呆呆立著,一動不動。
陸昭神情驟然一變,疾速向馬車消失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