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林龍派遣會水的士兵沉下水去檢查已經落入水底的第二十一艘船。
很快,十名會水的好手換好潛水的衣衫,身上又綴了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跳入了水中。
于茂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容,龐歇也昂著頭,斜著眼睛看向郭罩和葉禮,仿佛下一刻就能定了對方的罪一般。
這樣緊張的氣氛也感染了郭罩,黑鐵塔一樣的漢子緊盯著微波漣漣的水面,一雙豹眼圓鼓鼓地睜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張謙也是臉色木然,雖沒有什么灰敗之像,但落在眾人眼中,好似也有些認命的樣子。
作為中間人的林龍卻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眾人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他嗤笑一聲,只有在看見葉禮毫不驚慌的樣子時,不免挑挑眉,暗道葉家這模樣,絕不是死撐到底,那么就是胸有成竹了?
呵,也不知一會兒人浮上來了,會報一個怎樣驚世駭俗的答案呢?
水中的好手也沒讓眾人等多久,不一會兒水面涌動,便有一人露出頭來,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他大聲而清晰地報道:“報大人,船上沒有鹽,都是石頭。”
于茂不可置信地喊出聲:“不可能!這不可能!”
葉禮還沒說話,林龍已不悅地道:“什么不可能,你是信不過本官嗎?”
于茂被噎了一下,終究不敢頂撞這位林千戶,只得將求助的眼光看向一旁的龐歇。
龐歇此時也覺得有點不妙,但事已至此,他已不得退縮了,便硬著頭皮道:“林……林大人,你再讓幾個人下去看看,萬一……萬一此人沒看清呢?”
郭罩哈哈大笑:“老龐啊,俺郭罩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慫包!什么沒看清,林大人手下的好手,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能干人,你還質疑個屁!趕緊認罪吧!哈哈哈——”
龐歇自然不能認罪,他只懇求林龍:“林大人……”
林龍心下鄙夷,但面上卻打圓場道:“那就再等片刻,看其他人出來了怎么說。”
龐歇忙點頭,郭罩此時也有點回過味來,豹眼掃了葉禮一眼,只見葉禮對他微微而笑,頓時底氣更足:“等就等!是黑的變不成白的,是白的變不成黑的,俺老郭等得起!”
但不用多等,很快又有幾人冒出頭來,紛紛報出和第一人一模一樣的答案:那的確是一船石頭!一袋鹽也沒有!
林龍饒有興趣地看著葉禮一眼,再看龐歇,就有點不順眼了,葉家這絕對是給對家設了一個套,偏這龐傻子愿意當槍使,好啦,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那郭黑子可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
不過誰震驚,也比不得于茂震驚。
他看著波瀾不驚的葉禮,怎么還不能不懂自己被設計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是親自打聽出來葉家這次運進京都的官鹽總量的,又看著葉家的船只沉沉浮浮地到了運河碼頭,怎么會呢?
怎么會多出一船石頭呢?
于茂想破頭也想不出來怎么會出現這么一個結果。
但是他也沒什么機會再想了,張謙派人把他送到了順天府衙,葉家在京都也是有能量的,這回自己栽了,東家都沒辦法把自己撈出去了。
于茂一臉灰白地被拖走了,葉禮卻不甘心地看向岸上那群看熱鬧的人,這場鬧劇的幕后主使一定就在這些人里面,遲早,他會叫那人付出代價!
直到此刻,葉禮才覺得后怕,如果沒有侄女那一封信,如果沒有他那萬無一失的想頭,那么此刻被押解進府衙的,恐怕就是他了。
這個結果打擊最大的除了于茂,第二的就是龐歇了,他無比悲憤地問葉禮:“你們……你們拉這一船石頭進京做什么?”
葉禮微微笑道:“家里花園子要修一座假山,這不順手么?”
龐歇:“……”
最高興的莫過于郭罩了,他再次伸出蒲扇大手在葉禮的肩上拍來拍去,直把葉禮拍的如同風中稻草人一般晃來晃去,“葉三爺好樣的!給俺老郭爭臉啊!俺老郭認你這個朋友了,有空來找俺老郭喝酒!”
仍在風中凌亂的葉禮:“……”
隨后郭罩一把揪住想要趁著亂局偷偷開溜的龐歇,趾高氣揚地笑道:“老龐啊!走,你不是要去見呂大人嗎?咱們這就是找呂大人評評理!”
龐歇掙扎著不去,卻被郭罩一把拎住衣領子直接拖走了,惹得士兵和圍觀百姓哄堂大笑。
林龍看著兩人的身影搖了搖頭,暗道龐歇這千戶的位置只怕保不住了,他走到葉禮跟前,笑道:“葉三爺,你提前知道這出戲是不是?”
葉禮很誠懇地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但是林龍不信,還當葉禮這是不肯說實話呢。
不過,那有什么要緊?
人生在世,都是要活命的不是?
他也學著郭罩的樣子拍了拍葉禮的肩,當然這力道比郭罩可溫柔多了:“在下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葉三爺不要見怪。”
葉禮哪敢怪一個千戶大人,尤其還是這通河衛所的千戶?
忙道:“林大人言重了,不過是小人作祟罷了,只是我葉家這次給諸位大人添了麻煩,改日一定登門賠罪。”
林龍點點頭,覺得這位葉家三爺很上道,看,自己才說了一句,人家這就想著辦法要交好了。
怪不得葉家這生意能做大。
“行,恭候葉三爺大駕光臨。”
“豈敢豈敢。”
送走了一班軍哥,湯伯從船上下來,道:“三爺,咱家那一船石頭可怎么辦?”
葉禮心情很好,吹著河風只覺得心曠神怡,他大手一揮:“還能怎么辦?撈吧,總不能一直在這碼頭上沉著。不計價錢,多雇水手,務必在明早之前把石頭連船都弄上來,不要影響了其他船只的通過。”
林龍臨走時聽見了這句話,不禁再次笑了笑,這葉家果然上道。
經過通河衛碼頭這一日的折騰,葉家的鹽船就沒能在入夜之前進京,不過第二日一大早,葉家的二十條鹽船便揚帆起航,終于晌午時泊在了通州碼頭上,而岸上,葉家長長的車隊早已在這里等著了。
“母親!您怎么來了?”葉禮只見葉家車隊最前面一輛馬車里,一位身穿藕荷色纏枝蓮花六團罩甲的少女扶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下了車,連忙上去見禮。
葉老太太卻看著葉禮身后那二十條鹽船,臉上滿是笑意:“好好好,三郎這次給家里立了大功了!母親給你記著呢。”
葉禮忙道:“兒子不敢,不過是分內事,怎勞母親夸贊。”
說完他便看向老太太身旁嬌美的少女,笑道:“一年不見,大姑娘長這么大了。”
“三叔,侄女給您請安。”寶珠見過了葉三叔,也笑道:“今年三叔是首功,沒有這些鹽,咱們家鹽號只怕青黃不接呢,祖母要給三叔記功,三叔接著就是。”
葉老太太也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