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心事被自家親祖母用這么不堪的方式抖摟出來,邱世韜頓時惱了,冷道:“祖母,您也別說我,您不是一心巴著那位表姑娘嗎?可是那有什么用!程表姑娘到底不姓葉,早晚都要回家去,難不成到時候還能帶了您去?您也醒醒吧!”
邱媽媽頓時氣得拍床,罵道:“你這個狗娘養的臭小子,胡咧咧些什么!我何曾巴著程姑娘了?程姑娘待老太太好,我才高看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就敢胡說!”
邱世韜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登時不悅了,冷道:“我不同您說了,您好好養傷吧!
說完一甩袖子便走了,倒把邱媽媽氣了個倒仰!
“當了幾天掌柜就不知道幾兩重的臭小子,趕緊給我滾,滾!”
邱世韜在這樣的謾罵聲中出了自家院子,只見鄰居林婆子探出腦袋來,見了他一臉笑意道:“邱小子回來了?你祖母好點了沒?”
邱世韜本不耐煩,但想著林婆子的丈夫兒子都給大姑娘趕車,便耐著性子道:“好多了,多謝林婆婆掛記!
林婆子同邱媽媽比鄰而居了半輩子,邱媽媽風光無限,她卻只在葉府混了兩年便因為一個小錯被罰了出來,如今只靠著丈夫兒子過日子。日子清閑,就愛打聽,所以一聽見邱家有動靜,她忙跑出來聽,不期然碰見了邱世韜,便順嘴扯兩句。
“邱小子,我跟你說,你祖母可有點過分。∧懔譅敔斦f,大姑娘今兒是去什么白塔庵拜佛才回來晚的,怎么到了你祖母嘴里,就成了沒規矩了?真是……”林婆子想罵兩句,但總算記著邱世韜是邱媽媽的親孫子,忙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唉,邱小子有空多勸一勸你祖母,別叫她犯糊涂了,最好跟大姑娘認個錯兒,大姑娘最是好心,必然不會怪你祖母的……”
林婆子拉拉雜雜地說了一通,邱世韜心中一動,趕忙辭別了林婆子,然后從后門進了葉府,他本就是葉家的,門房自然不會阻攔,邱世韜熟門熟路地直奔雪翠軒,然后在門前叫了個丫鬟,說要給大姑娘賠禮,叫她去通報一聲。
邱世韜是葉府的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長大的,人聰明生得又好,小丫鬟們都聽過他,如今見了真人,只覺得比傳聞中還要俊俏,小丫鬟頓時紅了臉,忍不住含羞帶怯地瞥來瞥去。
這樣的目光,邱世韜見多了,他享受的同時又有些厭惡,總覺得都不及大姑娘的一個回眸……
寶珠正同梅香數銀子,聽見邱世韜求見,好心情都打了折扣,頓時道:“不見,去跟他說,我被邱媽媽氣得傷心流淚,見不了人,叫他走。”
梅香聽姑娘的語氣大為有異,還忍不住看了寶珠一眼,然后道:“真這么說?”
寶珠一點沒猶豫:“就這么說!”
梅香怕小丫鬟真的原話照說得罪了邱世韜,便自己親自出去,好言好語地表達了寶珠的惡意,在邱世韜詫異又懊惱的神情中,將這位葉府丫鬟們心中頂級的夫婿人選送走了。
菊香跟在后頭還啐了一口,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呸!”
梅香很想提醒她一句,如果邱世韜是黃鼠狼,那他拜的是誰?
不過想著姑娘兩次對邱世韜都沒好臉的樣子,梅香沒有玩笑的心情,瞪了菊香一眼便進去回話了。
屋里的寶珠卻把這檔子事都拋在腦后,她現在心情不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嘛,沒銀子什么事也做不成,有了銀子,心里才踏實。
寶珠正美美的想著,就見梅香進來回話:“姑娘,邱世韜走了。”
寶珠頓時拉下臉來:“以后凡他要見,都給我推了!”
姑娘的怒氣來得無緣無故,梅香還只當邱世韜以前得罪過姑娘,也不細問,想著一會兒還得提點提點蘭香幾個人,姑娘厭惡邱世韜,叫她們也都注意一下。
很快天色就黑透了,老太太卻一直沒回來,這種情況以前也并不是沒有,但是今天眾人都等著老太太斷一斷大姑娘和邱媽媽之間的案子呢,便都有些翹首期盼。
只有寶珠不以為意,該吃吃該睡睡,晚飯干掉了兩大碗米飯,撐得還去園子里散了一回步,才能躺下睡的著。
倒叫那些聽說大姑娘“傷心流淚”的人失望不已。
不過眾人也不是白等的,第二天一大早,廖氏去向昨夜晚歸的老太太請安,然后,袁媽媽便從壽寧堂出來,去了雪翠軒。
梅香幾個都十分緊張,寶珠卻很淡定,換了衣裳帶了那幅韋陀菩薩驅魔圖,就同袁媽媽一道進了壽寧堂,只見老太太穿著家常衣裳歪在羅漢床上,神色有些疲憊,臉色也不太好,寶珠連忙趨前,道:“祖母,孫女給您請安。”
見寶珠到了,葉老太太沒什么精神地點了點頭,道:“寶丫頭,來給祖母捶捶腿吧。”
寶珠應了一聲,早有小丫頭搬了方凳來,寶珠還照著之前那般放在老太太的床前,然后坐了下來,捏起小拳頭給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半閉著眼睛歪著,不一會兒竟睡著了,寶珠一見,連忙住手,然后接過吉祥遞上來的毯子,輕輕蓋在老太太的身上,之后她也沒走,而是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守著老太太。
許是昨夜沒睡好,老太太睡得很沉,寶珠只好摸出一本《金剛經》來慢慢看著,約莫看了十幾頁,葉老太太便醒來了,她睜開惺忪睡眼一看,只見晨光下一個花容月貌的少女坐在榻前讀書,烏發垂髫分毫畢現,安靜美好的好似一幅畫卷,老太太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才開口道:“寶丫頭怎么在這兒?”
旋即她拍了拍腦袋,醒悟道:“看我,睡糊涂了,寶丫頭還沒走?”
寶珠卻有些心酸,老太太最近應該很累吧?
她放下經書,先扶著老太太起了身,又給她塞了大引枕圍上薄毯子,才坐在一邊道:“祖母辛苦了,孫女長這么大,卻什么也做不了,心中著實有愧!
老太太不禁笑道:“寶丫頭果是長大了,也知道體貼人了。你方才看的那是什么?哦,是《金剛經》!崩咸f完又感嘆道:“以前叫你們姐妹幾個讀經,都跟要你們的命似的,唯有程丫頭穩得住,還能讀上一兩頁!
寶珠撇了撇嘴,程思菡那是會裝,其實那時候自己不是不愿意讀經,而是對著老太太的嚴臉,心中害怕啊,這才戰戰兢兢讀不出來。
不過如今自然不能這么說,寶珠笑道:“祖母說的是,孫女原來看這些經文,只覺得心浮氣躁,但現在拿起來慢慢讀著,卻覺得心中清凈,別有一番意趣!
“哦?”老太太驚奇道:“你還能覺得出清凈來?你小小年紀,能有什么愁?還用得著求清凈?”
不等寶珠說話,老太太卻好像忽然想起一般,喚道:“吉祥,將鐲子取來!
寶珠昨日剛叫梅香當了兩對鐲子,如今對鐲子十分敏感,不過她也沒想那么多,只以為老太太不罰要賞,心里還挺高興,可是等她看清吉祥手中托盤上那兩對熟悉的金鐲子時,頓時愣在那里,笑不出來了。
不是叫周貴找個不相熟的當鋪么?怎么還落到了老太太的手里?寶珠無語。
葉老太太看見這個就生氣:“怎么?葉府缺你吃了還是缺你喝了?你竟要去典當東西!寶丫頭,你實話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祥見狀早領著人下去了,寶珠便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認錯道:“祖母,孫女過的很好,只是……手頭有點緊,這才想著當了這鐲子應應急,等兩三個月就贖回來的。”
“手頭緊?”葉老太太更生氣了,問道:“寶丫頭,你別想糊弄祖母了,你每月有五兩的月銀,祖母這里還會按季給你二十五兩,你一個深閨小姐,哪里去花這許多銀子?你還不老實給我招來!”
見老太太發了怒,寶珠忙將昨日白塔庵的所見所聞同老太太說了一遍,末了道:“祖母,孫女知道這回有些欠妥了,但那些孩子太可憐,生著病沒錢吃藥,餓的皮包骨,孫女于心不忍,才一下子失了分寸,請祖母責罰。”
老太太聽了寶珠的話,暗暗點了點頭,若是積德行善,倒也情有可原。
寶丫頭一片善心,自己險些誤解了她。
老太太便道:“罷了,你是個好孩子,祖母方才錯怪你了,鐲子你拿回去吧,以后莫要再做這種事了,要添香火錢自去添去,可不能再想著當東西了,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
最后一句老太太說的很是艱澀,寶珠卻忍不住笑了,還以為祖母會用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說辭呢。
孫女狡黠的笑意沒能逃過老太太的眼睛,看著寶珠生氣滿滿的笑顏,老太太那堅硬的心腸都軟了一軟,只覺得沉重的身子也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