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便有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小老頭進來了,見卜沉被捆了扔在一旁,他大吃一驚,再看雅間里端坐的小姑娘,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頓時有些嚴肅,恭恭敬敬地跪倒道:“小的席大慶,見過大姑娘。”
“席掌柜起身吧。”寶珠露出親切無比的笑容道。
席大慶卻跪在地上,苦笑一聲:“大姑娘,小的如今不是掌柜了,只是個打雜的……”
呃……
寶珠忍不住再次剜了卜沉一眼。
當年鋪子交到寶珠手里時,她受鈴兒攛掇叫卜沉做了大掌柜,而原來的席掌柜便做了二掌柜,只沒想到卜沉排除異己,竟把席掌柜發配到打雜的里頭去了。
寶珠深感愧疚,起身上前親手扶起席大慶,誠懇地道:“席掌柜快快請起,以前是我年小不懂事,如今我大了,分得清是非好歹,再不會受小人蒙蔽了,之前叫席掌柜受了委屈,我這里向席掌柜賠罪了。”
寶珠說完真個向席大慶行了一禮,席大慶哪里敢受?可他礙于尊卑又不能伸手抓著寶珠不叫她行禮,一時間急得眼也紅了脖子也粗了:“姑娘,這……這怎么使得,姑娘快快起來,老奴,小的……受不起啊!”
寶珠卻堅持行完了禮,這才道:“席掌柜受得起,我葉家向來賞罰分明,席掌柜在鋪子里勤勤懇懇,從無懈怠,這一禮是你應得的。之前是我愚蠢糊涂,竟把珠玉當頑石,還縱容卜沉這刁奴以權謀私中飽私囊,倒耽擱了瑞豐齋的發展,也叫忠良寒了心。而今我終于看透了卜沉的真面目,可也羞愧與之前的錯處,是我對不起瑞豐齋,對不起席掌柜,也對不起鋪子里的伙計們,這一禮,就當是我向大家道的歉吧。”
寶珠說完向席大慶又行了一禮。
席大慶被欺壓了三年,本是一肚子怨氣,他早已不對大姑娘這個少東家報什么希望了,近來卜沉行事越發猖獗,他本來都盤算著離開鋪子另謀生路了,只是舍不得這間從他手里盤活的老店,于是只得受著卜沉的擺布,一步步從掌柜降到二掌柜,從二掌柜降到伙計,又從伙計降到如今的打雜……他原想著,自己也老了,便就這么著吧,哪一日耗盡了念想,就抽身離去,沒想到,還有老天爺開眼的這一天!
席掌柜老淚縱橫,連連點頭,心神激蕩間,只聽那廂的大姑娘又說道:“席掌柜,不知你是否愿意接了鋪子,再辛勞幾年?”
他怔住了,大姑娘……真的還要用他?
寶珠滿含期待地望著席大慶,她是知道席大慶的本事的,前一世鋪子里叫卜沉掏空以后,寶珠想起來這位老掌柜,只是那時候席大慶早已離開了瑞豐齋,寶珠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他,又費了更大的勁兒才說得席大慶回心轉意,肯繼續回來打理瑞豐齋,之后不出半年,瑞豐齋就扭虧為盈,一年后已經重回了原來興旺的局面。#@$&
且席大慶經手的賬本,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干干凈凈,一進一出都清清楚楚,再無一點貓膩與含糊。
這樣的好掌柜哪里去尋?
所以,見席大慶沉默不語,寶珠也顧不得那什么上桿子不上桿子的,誠心誠意地道:“我知道,之前的事叫席掌柜傷心了,你心中有怨也情有可原。只這瑞豐齋是你一手打理出來的,你來接手,定會叫它更加興旺,如今,我也只信席掌柜你了。還有之前的工錢,不管席掌柜肯不肯接手,我都會按照席掌柜做掌柜時的數目雙倍補足,這是我對席掌柜的敬意,也是葉家欠你的補償,還請席掌柜莫要推辭。請席掌柜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再幫我一回吧!”
席大慶自然是愿意的,可是,這大姑娘年紀尚小,也不知她如今的許諾,日后還作不作數?畢竟小姑娘善變……
席大慶感動之后,倒有些猶豫起來。%&(&
寶珠見席大慶不吐口,神色間還有些疑慮,便道:“這樣吧,瑞豐齋不能沒有掌柜,若席掌柜愿意,請席掌柜先幫我管上三個月,如果三個月后你覺得還是不順心,要走,我二話不說,立時允諾,要留,我自然竭誠以待,再不叫席掌柜受那無謂的折辱。不知席掌柜意下如何?”
這個提議靈活又有誠意,席大慶對大姑娘都要刮目相看了。
“既然姑娘不嫌棄老奴,老奴自然愿意。”席大慶磕了一個頭,應承了寶珠所請,卻也沒對三個月后的事情做出什么承諾。
不過這樣也就夠了,三個月后,想必席大慶自己都不愿離開瑞豐齋了,若是到那時他還是要走,那只能證明寶珠這些年都白活了。
寶珠歡喜道:“如此便多謝席掌柜了,你以后的工錢,也按照原來做掌柜時的雙倍來領。除此之外,我還有個小請求,請席掌柜給鋪子里的伙計們也漲漲工錢,漲完后席掌柜跟我說一聲便是。再有就是,有賞便得有罰,席掌柜將咱們瑞豐齋的規章制度重新做一份兒出來,要讓大家知道,只要勤勤懇懇踏實上進,工錢可以漲,賞錢可以有,絕不叫他們辛苦一年還過不上好日子,不過,偷奸耍滑吃里扒外的,咱們一個都不留!席掌柜,你看這個可行?”
席掌柜心中大震,大姑娘小小年紀,說起管人來竟頭頭是道,且這要求看著嚴苛,實際上卻極是寬厚了,這樣恤下,就是老太太也不過如此,他方才真不該猶豫的。
“姑娘宅心仁厚,老奴佩服。姑娘放心,這樣的大好事,老奴一定盡心盡力,這兩日就拿出章程來,到時候,再請姑娘定奪。”
寶珠笑著點點頭,事情就這么說定了。
瑞豐齋換好了掌柜,自也沒有繼續關門的道理,寶珠欣然起身,叫人押著卜沉進了后院,塞進馬車里先押回府了,她則和蘭香坐在馬車中等著,片刻后就聽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梅香的聲音:“姑娘,我哥哥來了。”
蘭香打起了簾子,寶珠只見馬車外頭站著一個精干瘦削的青年男子,正是梅香的哥哥周貴。
“小的周貴,拜見姑娘。”周貴是個有眼色的,見車簾掀起來了,他也不敢多看,納頭便拜了下去。
“不必多禮,梅香,快扶你哥哥起身。”寶珠待周貴起身后,見他垂首低眉,十分恭敬,暗自點了個頭。
前一世里,周貴也是這么著,為人豪爽大氣又謹小慎微,聰明能干又安分守己,同席大慶一般,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為撐起秦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惜自己有眼無珠錯認了良人,不僅先后害死了梅香蘭香和竹香三個,還讓這兩個忠心耿耿的家人也都遭了殃——一個體弱年邁卻被趕出了瑞豐齋,一個則被安了偷盜主子財物的罪名流放三千里……雖然自己得知消息后曾出手安置,可到底還是耽誤了這兩人。
往事不堪回首,一步踏錯終身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