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將自己埋在了毯子里,整個人都不住地戰栗著,我知道,她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痛苦,可這次的事情似乎擊穿了她心里的底線,隱隱的抽咽聲就像直接敲在我的心底,讓我痛苦不已,可我向來不懂得怎樣去安慰人,只是坐在床邊,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安靜下來。
筱雨抖動著雙肩,不住地甩開我的手,拒絕著我的撫慰,漸漸地,她似乎也意識到,此刻我才是她唯一的依賴,猛地坐起了身,撲進了我的懷里,靠在我的肩膀上放聲痛哭。
“老公,你說,我怎么那么倒霉?”筱雨抽咽著,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斷斷續續地說到:“導游證考了三次才過,好不容易可以帶團了,社里又都不敢用我這種新手,我陪他們喝酒,陪他們唱歌,陪他們泡酒吧,甚至,還讓他們拿我開那些不三不四的笑話,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次機會,那是我的第一個地接團,我準備了那么久,就連歡迎詞都是我自己寫的,和別人不一樣,不就是想闖出個名聲來,能讓他們對我刮目相看嗎?可憑什么啊,說換就換了,連個理由都不給我!老公,都說本命年犯太歲,可今年我不是本命年,明明你才是本命年啊!憑什么這些倒霉的事情都要著落在我的頭上啊……”
筱雨將自己這么長時間來的委屈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我默默地聽著,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后背,我知道,她壓抑了太久,是時候發泄一下了。
說起來,筱雨的運氣真是差到了極致,就連我這個遭遇過家庭破產的人都有些不忍了。大學的時候,筱雨學的是旅游管理專業,以前學校是負責安排一些大酒店給他們實習的,可到了他們這一屆,這個政策就取消了,一應的實習工作事宜都需要自己去處理。她不喜歡酒店那種三班倒賺錢還不多的工作,最終選擇了旅游行業,可導游證她就考了三次才下來,第一年以兩分之差落榜,第二年竟然有一科莫名其妙地沒有了成績,直到第三年,筱雨破釜沉舟,干脆從學生會辭職,一心撲在復習上,這才勉強算是通過了。
不過后來聽說,她缺了一門成績的那年,有好多旅行社選送的導游甚至都沒有參加考試,就拿到了導游執業資格證,就算她好不容易通過了考試的那次,也只是全校五名通過中的一個而已。
但如果你認為,從這一刻開始筱雨便否極泰來,那就大錯特錯了,霉運并沒有因為她幸運地拿到了導游資格證就離她而去,反而更加變本加厲了。她興沖沖地拿著證書奔走于各大旅行社,卻幾乎都被問到了同一個問題:“你是誰的徒弟?”
筱雨震驚了,她可沒有想到,自己就算拿到了資格證卻還是沒有帶團的機會,還需要得到行業內已經成名的導游的推薦,也就是所謂的師出名門,我不知道是否全國各地的旅游行業都是這樣,但這種事情卻真實地發生在了我們的身上。
我一直覺得這不過是社里不想用她的借口而已,可筱雨真的很認真地找了個大社的知名導游拜師學藝,很認真地送了拜師禮,整天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幫忙打打下手,也就是幫著聚攏一下游客,拿著旅行社的介紹信到景點去買買票,真正涉及到講解、購物這些重頭戲的時候,卻沒她什么事了,但她卻干的有滋有味,每天興沖沖地跟我講著自己又學到了哪些東西。和她不斷充盈的頭腦相對立的,卻是荷包的日漸消瘦,搭上了我的全部收入不說,她也不得不出去兼職家教補貼家用。
這樣的日子整整煎熬了我們三個月,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筱雨終于有了起色,在眼睜睜地看著她那個師傅叼著她雙手奉上的三五,將一個團隊的人送到了機場之后,終于沖她擺了擺手:“行了,你明天就到社里跟他們說,你是我找來替我的,他們知道怎么回事。”
筱雨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算是踏入了導游圈,也結識了很多導游圈的老人,憑著她那一張伶牙俐齒和不離口的“哥哥姐姐”,倒也很快和那些人打成了一片。
但她的導游事業卻并沒有因此有一點起色,對于一個新入行的導游來說,如果不是領導腦袋進水,或者和計調的關系處到了一定的地步,任何一家旅行社都不會委以重任的,這并不是個高利潤的行業,層層的盤剝之后,旅行社大部分時候依然處于一種溫飽的狀態,太重要的團可不敢讓筱雨拿去練手,所以很多時候,他們讓筱雨去做一日游。
可筱雨從骨子里痛恨一日游的工作,原因很簡單,游客遭遇了一日游,兜里有多少錢就要花多少錢,沒錢了就被司機導游從車上往下一扔,愛去哪去哪;導游做了一日游,這輩子都很難在別人面前抬起頭來,在游客們的眼里,一日游的導游和司機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每個遭遇了一日游的游客們都恨不得將導游和司機抽筋剜骨。
筱雨丟不起那個人,她需要錢,但是卻不想用這樣的方式賺錢,所以,她的導游工作就只能在等待中慢慢地煎熬著。明天的這個團,是她師父托病給她的,可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到了別人的手里。
“以前他們說,我還不信,大家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么搶了別人的團,以后還怎么見面?”筱雨苦笑著搖了搖頭,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從小,她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掉了,跟了我之后,我更不敢給她一點兒氣受,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呢?
“社里這么安排,總有他們的考慮吧,也不一定就是別人故意搶了你的團,說不定社里是準備給你安排別的任務!”我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眼角的淚水,繼續柔聲說道:“你師父好歹也是圈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他們想為難你,可也得考慮到你師父那邊能不能說得過去,這畢竟是打他臉的事,我想他們還不至于那么干,你說對不對?”
“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筱雨卻一巴掌拍開了我的手,滿臉的怒容:“王鑫,你還敢再懦夫一點嗎?你老婆在外面被人欺負,你不說幫著她出頭也就算了,反倒一直幫著對方開脫,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愣愣地看著筱雨,一股無名的怒火騰地燃了起來,無論我怎樣努力,都無法壓制下去,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那你說我能怎么辦?把那些欺負你的人打一頓?告訴他們不要太仗勢欺人?筱雨,你好好想一想,你還要在這個行業里混下去,我們得罪不起他們,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你什么團都沒有?我這不也是在幫你分析嗎?”
這股突如其來的怒火也讓筱雨愣了愣,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呆了片刻,筱雨猛地將自己埋進了毯子里。
我也愣住了,生活的壓力讓我也處在了崩潰的邊緣,竟然對自己的女朋友發起了無名的業火,一時間,我也有些手足無措,尷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筱雨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尷尬,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那單調的鈴音是如此的悅耳。
電話是文靜打來的,也是在導游這個圈子里,筱雨唯一不會避諱我接聽電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