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腦中的嗡鳴聲逐漸變得溫和,聲音越來越弱,最后歸于平息。
這感覺令云昭覺得奇怪——
就好像自己與這“嗡鳴聲”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和諧。
云昭將九黎索從無頭狐尸上取下來,那紅索將狐尸勒得繃直,九黎索被收回,尸身就軟軟的癱了下來。
索身變回九黎金鈴纏在她腕上,云昭的鎮定讓枕鯤詫異,事實上云昭自己也詫異。她本以為自己會崩潰,會魔障,但狐妖腥熱的血濺到臉上的那一刻,似乎也讓她心中的業火平息了些。
云昭向后坐在竹椅上,她的目光落在粒米未動的食盒上,然后又冷淡得落到道士身上,打量了一會兒,轉頭倒了杯水,朝枕鯤說道:“讓他開口罷。”
枕鯤看了云昭半晌,突然愉悅的笑了,有些意味不明。
他指尖一動,那道士便劇烈的咳嗽起來,因為身體動彈不得,也因為嘴巴被蠱絲撐著無法合上,他一邊哆嗦的說話,一邊口中流下涎水來,聲音也怪異難聽。
“你、你若敢殺我,重乾真人和瑛……”
云昭喝著茶,聞言抬臉皺了下眉,“不是說這個!
枕鯤又笑了起來,指尖劃了一下,道士怪叫了一聲,嘴巴被蠱絲撐著不停闔動起來,道士聽著自己嘴巴里說出的話,眼珠驚恐得瞪大,臉色又白又紅。
“是太清派干的,常奚山死的所有人,都是重乾真人讓妖怪殺的!
云昭覺得耳朵都疼了起來,她急促的呼了一口氣,努力得讓微顫得雙手平息,冰涼的茶水潑在腿上也沒有絲毫感覺。
她現在太討厭情緒失控了,尤其是在這些令人作嘔的人面前。
“為了什么?”
道士傾盡全力對抗著蠱絲的控制,眼睛暴凸,聲音也斷斷續續,“為了劍、黃全冶,有一把劍……斬邪雌劍……”
枕鯤心里咯噔一聲,驟然轉頭看向云昭,云昭與他對視了一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駭。
眾所周知,傳說中,眾神之尊飛升時,給世人留下了兩把劍,一方玉印、數卷道法經文。
當初的老天師張萼,就是因為得到了斬邪雄劍,平息亂世妖禍,成為玄門中得封誥命第一人,而后創立了如今大名鼎鼎、九大宗之一的太清教。
現在的雄劍,已傳至如今的太清掌教張抱青手中。
數百年來一直有人在尋找另一柄雌劍,甚至先帝曾舉國之力懸賞……這樣珍稀的神物,會在破破落落的常奚山佐天門中?
云昭只覺得荒唐。
她心中迅速思索,暫且將“劍”的疑問放到一邊,抬頭看向道士,厲聲道:“劍的下落也給你們了,為何你們還要對我佐天門人痛下殺手?!”
“沒有人,”那人哆哆嗦嗦的,涎水順著下巴留下來,“沒有人能從太清手上要東西!
云昭眼睛睜大,突然拍了兩下手笑起來,“借劍不夠,還得完完全全的屬于你們!我知道貴教怎么想的——鼎鼎大名,堂堂太清,下手偷搶肯定掉面子,所以便殺雞取卵!這顆卵屆時也不必還了,是么?!”
男人猙獰得張著嘴,咽了兩下口水。
多荒唐!云昭心中一片冰涼,甚至難以理解,只覺得荒唐至極。
一個傳說中的物件兒,便可以用一百多條命來抵?
是草菅人命,還是,根本就沒有將那小小的門派放在眼里!
他們到底把普通人的命當做什么!螞蟻?草芥?
“那么,”枕鯤從方才就在沉思,他在心中思索著什么,也沒看云昭,徑自問道:“這太清怕臟手,所以讓妖怪動手,好撇清干系?”
他嘴里“嘖嘖”感嘆,“看來這太清的目標,反而討了個巧——正合狐族某些人的心意……”
云昭站起來,走到窗邊,又轉身盯著枕鯤。
枕鯤笑了一聲,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放心,我用靈識探查過了,四周無人!
云昭眉心直跳,垂眼沉聲問道:“張抱青他們,知道關于我的多少?”
男子聲音含糊怪異,“所、所有,全部!
“監視我的是誰?!”云昭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怒聲問道。
男人的抵抗似乎起了些作用,聲音愈發含糊,他嘟噥了一會兒,云昭聽到了“唐芒”的名字,其余大約是些不認識的,名字都聽不太清楚。
她眼眶發熱,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強壓下心中的酸痛恨意,抓緊問道,“靈應派在這中間,是什么角色?”
——“靈應有察覺、也、也想分一杯羹……”
云昭附掌大笑起來,眼睛血紅,“桃源道長呢?”
男人一味怪叫著,沒有回應這句話。
云昭心里松了一瞬,很快她又莫名焦躁起來,起身踱步了一會兒,突然頓住了一瞬,陡然低頭問道:“你們對雌劍下落,掌握多少?”
然而男子口中含糊得說了個黃全冶的名字,便突然停住,怪叫起來,后面再怎么問話也不再回答。
枕鯤說是蠱絲控制失效了,這道士過度驚恐,廢盡修為阻斷了蠱絲,但以后也算是癡傻了。
云昭脫力靠在椅子上,聽見枕鯤的聲音突然變得喜慶,他念叨著“本來以為押錯了寶,這會兒還有更大的寶”。
云昭閉了閉眼,心亂如麻,腦中劇痛。
“我能吃了他的魂魄嗎?”枕鯤笑瞇瞇的,突然對云昭客氣了不少,“反正傻了,也挺補妖的。”
她蒼白著唇,沒說話算是默許。
在枕鯤的喋喋不休中,天色逐漸亮了,雞鳴破曉,外面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云昭睜開眼,只覺得頭沉似鐵,渾身冰冷,她沒有睡著,但又似乎夢到了常奚山上的慘狀,一百多口人死得那樣可憐凄慘,陳尸寒冬。
明明那只是一個尋常的冬季,可是這輩子,也就那個冬季,那么難熬。對于云昭,那之后的四季好像都變成了冬天,而冬天就好像永遠也過不完了一樣。
她呼吸之間,覺得鼻腔喉嚨仿佛都凍滿了冰碴子,寒冬的氣息霸道殘酷,讓她心中的最后一絲暖意,也因為仇恨而灰飛煙滅。
“你發燒了,”枕鯤看她站起來,“要去哪里?”
云昭沒有回話,她走到木箱面前,手指搭在桃源的符紙上。
枕鯤有些詫異,“你如果揭開,可就是背棄了你師父的信任,他會知道的!
云昭將那薄紙輕飄飄得掀起來,紙符火光一現,化成細碎的黑灰飄落。
箱中傳出動靜,云昭站起來轉身走向床榻,四處翻動著,動作越來越暴躁,然后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她頓了一下,抬手捂住臉,壓抑的啜泣聲響起。
“昭……”九思緊張無措的聲音在她身后。
她吸了下鼻子,眼眶濕潤泛紅,手里握住冰涼的物件拿出來。
——是云巖送給她的“青霜”劍。
它縫縫補補,破破爛爛,已然不能再支撐起任何的打擊。
枕鯤挑了下眉,“你要去哪兒?”
她托著那柄冒牌青霜劍,聲音悶悶的,“去比試大會,去參加比試大會!
大家都去得,何以我云昭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