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明明都處在同一個城市里,可他們卻是分別多年之后,第一次見面。
“小芬,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狄鉞的聲音,低沉而醇厚。
“談談?呵呵,可笑!”寧芬將滑落的披肩抓了上去,面上無波無瀾,她盯著狄鉞聲音冷淡:“我不覺得我們之前有什么好談的。”說完,扭身就要走。
只是,還沒有邁出一步,身側的人突然跟來,緊接著,她就被狄鉞用力一拉,爾后,整個人強行被塞進路邊那輛黑色的轎車里。
十幾分鐘后,環境清幽的咖啡廳里,放在桌上的兩杯咖啡裊裊冒著熱氣。
“小芬,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狄鉞先開了口。
寧芬斜著唇,不屑地冷嗤一聲,“你不也在這座城市嗎?又怎么可能沒聽說過我的情況?托你的福,韓國山將我寵到了心尖上。我要星星,他絕不會給我月亮。說來,還要多謝你當年的不娶之恩呢!”
“你幸福就好你幸福就好。”狄鉞尷尬地笑了笑,拿著咖啡淺淺抿了一口,杯子邊沿剛好遮住嘴間的那抹苦笑,繼而輕輕放下。
“你呢,這些年還不錯吧!”寧芬涂著精致指甲油的手指,優雅地端起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瞟到狄鉞啟唇,準備要說什么,她搶先一步開口:“好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大家都說,狄校長和田董事,那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只是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又平白多出一個外孫女呢?”
“外孫女?”狄鉞皺了皺眉:“什么外孫女?”
寧芬淡淡睨了他一眼:“狄校長,還裝呢!剛剛夏暖暖不是管你叫姥爺嗎?對了,你跟那個夏琳一到底是什么關系?”
狄鉞這才回過神來,淡然回道:“哦,你說這事啊!那是小孩子隨便叫著好玩的,非讓夏老師給我當女兒,你當什么真?”
“我當什么真?”寧芬突然激動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眼通紅,下意識質問出聲,“狄鉞,你還有沒有點良心?這么隨便給別人當便宜爹,可曾想過自己的女兒!”
“什么自己的女兒,寧芬,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狄鉞愣了幾秒,瞬間反應過來,而后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由于力道太大,以至于桌子上的咖啡杯都被碰倒。
深灰色的咖啡漬順著長長的琉璃臺流了下來,濺在了狄鉞白色的襯衫上。
可是這些,他連看都不曾看一眼,一雙湛黑的雙眸,死死盯著寧芬。
與此同時,在兩人沒有注意到的小角落里,一個穿著黃色皮夾克的男人,手里正拿著一個微型相機,一連按了好幾下快門……
寧芬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將椅背上的披肩拿了起來,攏了攏。
“好了,狄校長,我是在脅迫之下才會跟你來這里。你說你想找我聊聊,我也已經陪你聊完了。接下來,請問,我可以回家了嗎?畢竟,我是有丈夫的人,回去太晚,他會擔心的。”她刻意咬重丈夫二字。
狄鉞雙眸微微閃過一抹復雜,可是在對方折身要走的時候,還是固執地攔住她。
剛剛寧芬的話,對于他來說沖擊太大,以至于再度開口時,連聲音都帶著些微顫抖。
“小芬……你剛剛說我的女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聽錯了,別攔著我!”聞言,寧芬難受地將頭偏向一邊,一幅往事不想再提及的模樣。
狄鉞的一雙黑眸,涌現著陣陣復雜的神色。
“小芬,你應當知道我的秉性,”狄鉞似乎鐵了心問明真相,“如果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大不了,我們兩個一起耗著。我想韓董應該也會很有興趣一起聽聽。”
“你!”寧芬猛地轉過頭,一雙眼杏帶著怒意瞪著狄鉞:“你在威脅我?”
“隨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今天必須知道答案。”
狄鉞的性子,寧芬又怎么會不清楚。表面上看著斯文儒雅,可是一旦真的惹怒了他,骨子里的冷傲也不是嚇人的。
她知道,今天這事,只怕不說出真相是不行了。
于是,寧芬又慢慢坐下,目光透過窗子望向遠方,像是在回憶又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半晌才梳理好情緒,娓娓道來,只是表情麻木,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當年,我們分手之后,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什么?”正在低頭的狄鉞一瞬間抬起了頭。已經帶著歲月蒼勁的雙眸,倏地一亮。
“我當時很害怕,我知道家里肯定不會允許我將這個孩子生下來的。可是讓我打掉它,我真的舍不得。后來沒辦法,我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想等著孩子平安降世,再帶它回家。可是最終,那個地方,還是被我爸找到了。”
說到這些陳年往事,寧芬的記憶卻還是清晰得如同昨日。心里的那股撕心裂肺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反而變得更加心痛沉重。
一滴清淚從女人的臉上滑落,晶瑩剔透。
狄鉞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幫她拭掉那顆淚珠。
可是寧芬立刻將臉側向了一邊,拒絕他的接觸。
曾經,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戀人,可是現如今,相隔幾十年再見,卻早已形同陌路。
狄鉞蹙起了眉,心里滑過一抹刺痛。
寧芬繼續講述:“未婚先孕是丑聞。我爸堅決要我打掉孩子,可那是我的骨肉,是我懷了好幾個月的胎兒,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能陪著我的就只有她。我哭著求我爸,跪著求他,讓我留下這個孩子,只要他同意,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淚水已經由一滴滴,變成了一串串。
“最后,我爸還是心軟了,允許讓我生下孩子。但前提條件是,我不能回到城里,就在我租房子的那個叫青岡的小鎮上生產。等大了,他再找個由頭,將孩子接回去。”
寧老還算通情達理,如果事情按照預想順利發展,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雖然我爸同意了,但他清高一輩子,這個孩子成了他心里最大的一個烙印,一氣之下也病倒了。我一面懷著孩子,一面照顧我爸。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孩子也即將臨盆。”
寧芬是寧家,以及父親眼中的驕傲,出了這樣的事,自然打擊不小。
“那一刻,我覺得幸福又無助。幸福的是:我終于可以見到它了。無助的是:它一生下來,就注定跟別人不一樣,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寧芬吸了吸鼻子,又說,“我原以為,懷孕又被男朋友拋棄,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可萬萬沒有想到,還有比這兒更悲哀的事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