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qū)櫿驹诼菇呛箢^，小心地露出半片面龐，觀看戰(zhàn)局。
右翼和中軍的連接處，本來的防線應該呈平直，但實際上兩翼的部隊逐漸內(nèi)收，一直到最底部，由向?qū)櫵控撠煿淌亍＿@種布陣方法，可以看做一個明顯的陷阱，一旦曹軍進入這個區(qū)域，就會遭到三方同時圍攻。
因此，在戰(zhàn)場正面處處惡戰(zhàn)的時候，這個凹陷向內(nèi)的連接處，反倒保持了一時的安靜。只有少數(shù)曹軍向這里發(fā)動試探性的進攻，很快都被向?qū)檸藫敉肆恕?br>
這小小戰(zhàn)果，使得向?qū)櫽行┘印?br>
向?qū)櫾诮ò彩哪晖度胄鹿庀拢畛踔粠ьI宜城向氏的本族部曲。后來始終身在中軍系統(tǒng)，幾乎沒有實際上戰(zhàn)場的經(jīng)歷。但向?qū)櫦炔辉谌饲氨г梗幹密妱諘r更不因此疏忽。
數(shù)年下來，他似乎沒有軍功，又似乎總能有些獨有的表現(xiàn)，慢慢地升到了中軍牙門督將的位置。作為陳到的重要助手之一，負責匯總、完善軍伍建設和內(nèi)部管理方面的文書、條例和教令。
以職權來說，這個職務算得位卑權重。近來隨著漢中王重視軍隊的正規(guī)化，頻繁組織都試以論武，各地的統(tǒng)兵將領甚至有派人到成都給向?qū)櫵投Y，以求曉得漢中王近來重視那幾個方面的。
隨著漢中王勢力的擴張，各地統(tǒng)兵將領既得賞賜，又擴張自家宗族，采買塢壁田園，幾乎個個都是富豪，手面十分大方，但向?qū)檹膩聿皇苡绊憽Ｋ琅f按部就班地做好每一件事，對各部都試的成果考核，也都公允。
漢中王為此曾經(jīng)公開贊揚過向?qū)櫍S多人都覺得，向?qū)櫞蟾庞锌赡茉谌迥陜?nèi)進入中樞，擔任更重要的軍職。
可向?qū)欁约簩Υ瞬⒉黄诖?br>
他從建安十四年從軍起，就希望自己能做一個縱橫沙場的雄武之將。像他的朋友雷遠或關平那樣，至少也應該像霍峻，能夠扼守雄關，摧破來敵。在漢中王府中整日里埋首文牘，那是文人的事。
此番漢中王揮軍關中，向?qū)欁鳛檩o弼隨行，原本只是處置日常中軍庶務，誰知風云突變，曹劉兩雄竟忽然就到了正面決戰(zhàn)的地步，而向?qū)櫼搏@得了難得的上陣機會。
“向?qū)④姡闆r如何？”有幾名甲士在身后問道。
“曹軍已經(jīng)突破張南將軍的防御了。以我看來，他們打穿的缺口越來越大，距離截斷張南將軍所部只差一步。但因為張南將軍所部的韌勁十足，所以曹軍也沒辦法繼續(xù)擴大缺口，徹底撕開我軍左翼和中軍的聯(lián)系……”
左右將士俱都一臉茫然。有人反問：“向?qū)④姡覀冊撛趺崔k？”
這些將士都是漢中王中軍精銳，凝聚力極強，極是剽悍敢戰(zhàn)，也擁有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但限于眼光見識，要他們判斷一處主要戰(zhàn)場的大形勢，未免強人所難。他們在平日里都很服膺向?qū)櫟囊娮R，這會兒更是依賴向?qū)櫋?br>
向?qū)櫬晕⑵鹕恚俅慰纯磻?zhàn)局。此時張南負責的整條戰(zhàn)線宛如沸水翻滾，身在其中之人，只怕連正常指揮都做不到，但向?qū)櫶幵趥?cè)后，恰好能看到陣中作戰(zhàn)之人不注意的地方。
“有個機會。”他說。
他稍許沉吟，指著張南所部的戰(zhàn)場，繼續(xù)道：“你們看，因為曹軍未能擴大缺口，他們深入到張南將軍陣中的兵力，已經(jīng)成了一個危險的突出部。而這個突出部的左翼，正對著我軍的中軍……他們愈是深入，側(cè)面愈容易遭到我軍的攻擊！”
左右躍躍欲試：“將軍的意思是？”
向?qū)櫚验L矛插在地上，束了束勒甲的皮絳，下定了決心：“我們從側(cè)面沖殺過去，奪回缺口！”
他留下半數(shù)的部屬，要求他們憑借弓矢固守本據(jù)，自己帶領數(shù)十名甲士直沖向張南所部的右側(cè)，那個被曹軍源源涌入的缺口處。
此時曹軍披甲的精銳大都沖殺向前，負責維持缺口，迫退兩側(cè)劉備軍反擊的，正是此前僥幸沒被弓箭射死的奉義中郎將李基。
當時他暴起殺死張茂，十分兇猛，但那么多弓箭射在身上，怎么會沒有傷損呢？他的甲胄都被箭矢射爛了，身上多了七八處傷口，回到本隊后，就已經(jīng)站不起身，只能平躺著。
李基是故汝南太守李通之子。李通在曹軍陣營的身份，與臧霸、文聘類似，都是坐擁雄厚實力的豪強人物。建安十四年時李通南下救援曹仁，與關羽對戰(zhàn)，病死于軍中。曹公遂以李通二子李基、李緒為中郎將，分領李通的部眾。
此番雖李基陷陣的，便是其家族部曲。這些部曲唯一關心的便是宗主安危，絕不會允許李基效法顧死活的莽漢隨意戰(zhàn)死。當即大批部曲掩護著他，由戰(zhàn)斗最激烈處退到稍后方。
扈從們七手八腳為他解開衣甲，用清水洗凈傷口之后簡單包扎，再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毛氈保暖。因為很多部曲都擔心李基的安危，一時間難免倉惶，扈從們又傳出口信說，李將軍無事，只是需要休息。
然而正在扈從們到處傳信，安定部曲情緒的時候，一支精銳甲士忽然從斜刺里橫沖直撞殺到，猛突入隊列的垓心處。
這情形，就像是流動的河水忽然被巖崖上方墜落的巨石阻斷。突入的甲士以槍矛亂刺，刀劍猛砍，頓時將缺口附近的曹軍打亂。明明曹軍數(shù)量更多，卻反而被切割成好幾塊，然后被甲士們一一圍住，血肉橫飛地亂砍。
李基勉強支起身子，喝問了幾句，竟沒人顧得上回答他。他振奮精神，抓起身邊的弓箭警戒。敵方甲士隨即注意到了這名身披華貴毛氈之人，紛紛道：“此人一定是曹營重將！”
頓時數(shù)十人沖著李基奔過來。李基和左右們抽箭搭弓去射，射死了數(shù)人，卻依舊被逼到了近處。一名年輕的敵將提刀就砍，李基用長弓格擋了一下，不料刀刃順著弓背切削下來，割斷了他的右手四指。
不待李基痛喊，那敵將快速閃到側(cè)面，又一刀劈在他沒有披甲的胸口處。刀鋒過處，筋骨俱裂，鮮血狂涌。李基睜大了眼睛，覺得全身的力氣忽然消失，于是仰面摔倒，停止了呼吸。
斬殺李基之人正是向?qū)櫋?br>
見向?qū)櫲绱擞旅停S他突進的將士們一起夸贊。有人趕緊撿拾旗幟文書，去確認李基的身份，以便日后敘功；也有人慌忙道：“敵將死了，士卒很快就會潰敗，我們趕緊退開！”
這真是經(jīng)驗之談，可惜說得晚了些。向?qū)櫟热讼騺砺吠俗邲]多少步，前頭曹軍呼啦啦地敗下來，像是退潮的海水，將這一小撥甲士裹進了人潮。
向?qū)欀荒芫S持著緊密隊形，數(shù)十人結(jié)團且戰(zhàn)且走。有時候他們能與缺口兩邊的張南所部將士連成一片，有時候又被急于退回的曹軍沖散。曹軍雖然敗退，卻保持著建制，并非慌亂潰逃。所以，很快就給向?qū)櫵吭斐闪司薮笏纻?br>
隨著身邊的人不斷地被殺傷倒下，向?qū)櫼呀?jīng)殺紅了眼。出戰(zhàn)前的激動、緊張和期盼等情緒，這時候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只剩下滿腦袋的麻木，本能地持刀揮砍。
他們仿佛堅持了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點點時間，身邊的廝殺聲逐漸減弱，越來越多的己方同伴靠攏過來。
不一會兒，一名極威武的大將從后頭過來。
向?qū)櫿J得，這是玄德公非常器重的勇將魏延。
在向?qū)櫠陆厝笨诘臅r候，顯然魏延親領精銳趕到，挫敗了曹軍正面的突擊，這才使曹軍這么快地退走。他連忙上去行禮。
魏延身上血跡斑斑，整幅鎧甲幾乎被染成了赭紅色，還有好幾處刀劈槍刺的破損。他召來張南所部幾名將校問話，問了幾句，臉上神情更見猙獰。
看到向?qū)櫺卸Y，他也不回禮，直接道：“張南快不行了，張茂和張武也都死了，其他人沒一個靠得住的！我得顧著薛永那一頭，只能由你負責這一片。陣營若有動搖，我砍你的腦袋！”
向?qū)櫴菨h中王帳下牙門督，不是普通小卒。魏延張口就說斬首，未免無禮。何況張南這邊的局勢能夠穩(wěn)定，還少不了向?qū)櫟墓凇．斚孪驅(qū)櫟牟肯聜冾D時不快。
向?qū)檯s神色不變，他再度行禮：“謹遵將令！”
“那你就趕緊整隊吧！曹軍馬上就會攻來！”魏延轉(zhuǎn)頭便走。
沒走幾步，他忽聽渭水方向傳來山崩地裂般的呼號。這種呼號并非戰(zhàn)勝的鼓舞，而是士卒們失去抵抗意志，開始動搖崩潰時的哀嚎！
怎么回事？
魏延和向?qū)櫼积R變色。
兩人對視一眼，都立于原地等待消息。又過片刻，一名傳令兵狂奔過來，壓低聲音稟道：“陳式將軍、楊懷將軍戰(zhàn)死，右翼頂不住了！大王有令，讓左翼準備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