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武與公孫鵠討論當世顯學的時候,趙政那邊也回到了秦軍陣營控制范圍。
從孟津渡河,趙政來到洛陽城外,等候安排。
秦王子楚只有他這個十歲長子外,還有韓姬所生的次子成蛟,今年六歲。
是故,戰敗后被蒙驁剝奪兵權,委任為三川郡守,全權負責雜務、梳理地方等得罪人事情的熊啟不敢耽擱,趕緊安排趙政母子趕赴咸陽。
而洛陽這片剛打下的土地終結了東周,大秦一巴掌揭除所有諸侯國最后的一塊遮羞布。此時的洛陽正在進行全面的遷徙工作,東周大量的史料、文獻是第一要搬運的東西,其次就是遷徙周鼎。最后才是周人上上下下往關中遷徙進行同化,并從關中抽調老秦人向洛陽地區也就是規劃的三川郡遷徙。
滅掉東周是一次極大的政治事件,秦國也是不得已如此。新王子楚初立,必須短時間內、在各國聯軍組建前,干一件讓秦國上下認同、贊揚的事情。這件事情還必須成功,萬不可失敗。
數來數去,只有東周這個所有諸侯國名義上的共主夠資格,反正名聲很大,又很好欺負。為了穩定內部,豎立新王子楚的威信以及新丞相呂不韋的威信,再加上秦國上下的夙愿、呼聲。于是,東周就這么被攻滅。
當初姬周攻商,效力于商朝的惡來戰死,子孫代代為姬周牧馬、駕車。多少代人心中的復仇夙愿,總算在新王子楚手里完成。
新王子楚、新相呂不韋用他們的戰績、行動給秦國上下一個滿意答復,那就是大秦的未來絕對不會限于關中、巴蜀地區。擋路的不管是什么東西,都要打破,哪怕是所謂的八百年天下共主!
當然,秦國君臣為了內部威望而干的事情,直接捅了各姬姓國家的腰眼子。
比如近鄰韓國,本來掌權的國內宗室就對信陵君主張的聯軍攻秦沒有什么興趣。
若打贏了滅掉秦國,巴蜀有楚國接手,河西之地又是魏國的心尖子,就連關中地區也有趙國在那里站著。也只有趙國,才能安穩接手關中地區。所以,他韓國能有什么收獲?
若是打敗了,那么很抱歉,秦國是沒興趣去找楚、魏、趙三國的麻煩,只能找弱小的韓國下手。
以前春秋時,各國是吃飯、睡覺、打鄭國;打鄭國收取保護費,順帶武裝旅游,是當時各國都愛干的事情。很多將軍領軍在外吃了敗仗,擔心回去不好交代,也會帶著軍隊去鄭國轉一圈弄些戰利品。
而現在,各國就是吃飯、睡覺、打韓國。
秦人敢挺直腰桿子拍著胸脯說我大秦,趙國人敢說我大趙,燕國、魏國、齊國、楚國自然都敢這么干。而韓國人,抱歉,在各國國人面前,還真不好意思自稱大韓。
此時還有另一個小國衛國,可人家會做人啊,幾乎是個永久中立國,左右逢源打的一手好牌,各國都不好意思去找衛國的麻煩。
受迫于國中呼聲,韓國以主戰派張平為相,這次也不得不豁出去參加信陵君主張的聯軍。結果就是,趙政跟隨遷徙隊伍回函谷關時,看到不少零散韓國軍隊。
韓國軍隊崇尚綠色,秦國變法時韓國也變,結果被鄰居、老大哥魏國一巴掌打的兩敗俱傷,一蹶不振。在孫臏、商鞅一西一東的籌劃中,當時險些打滅秦國的魏國也在對韓、對齊的戰役中元氣大傷。
而此時的韓軍還在動員中,與遷徙的秦國隊伍相遇后也算是克制,遇到狹窄山道,雙方還會商量著誰先通過。
至于趙政作為大秦此時的王長子,三川郡方面根本不敢收留,規劃的三川郡就是一個大戰場,一旦與各國聯軍開砍,這里聚集大量軍隊,王長子又待在這里,咸陽方面也不放心。
不是怕趙政生事情,而是怕別人打著趙政王長子的身份搞事情。
朝函谷關前進的山道里,趙政沒有坐在體面的馬車里,而是坐在裝載竹簡的牛車上,山路顛簸坐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左右扭頭看著函谷天險,與各處山巔的烽火臺,還是不開口說話。
駕馭牛車的是那名救過趙政的黑袍騎士,這人身材高大,正統的老秦體格,一雙褐色眸子在秦國也算常見。此人自稱王平,說是瀕陽東鄉王氏子弟。
稍稍離奇的,這人胸口一直掛著一塊打磨光滑的石板,如同護心鏡一樣藏在外袍與中衣之間。
因護衛王子政一事不容質疑,三川郡守熊啟也就允許這人留在隊伍中,具體身份回到咸陽后,自能查明。
途中休息時,王平喂牛,突然開口:“王子莫非思念那位女仙?”
趙政扭頭看一眼,又收回目光神情不屑。他在王平身上感受不到善意,以及惡意,只是心情不好,不屑于說話。
王平將割來的一捆野草丟在兩頭牛面前,拍著手坐在趙政身旁,仰頭看著對面陡峭山坡道:“秦有函谷之險,相論各國,何其幸也。王子秉天命而生,得關中八百里沃土,可謂如虎插翅!
趙政只是瞥一眼,還是不言語,這類人他在史書上、各種傳記上看多了,如此對他親近,求的不過是富貴罷了。有求與他而親近他,他不喜歡這種親近。
王平笑了笑道:“王子所求應該是天下一統,實不相瞞,平也懷此心久矣。”
趙政這才正眼去看,王平繼續說:“算起來,平已照看了王子近十年。打秦王逃出邯鄲時起,平便受天命,前往邯鄲城北附郭。曾在質子館做過樂師,也在叢臺當過箭手,甚至還當過游俠,一度曾在趙勝那里做門客!
聽著,趙政雙眸漸漸泛黑,張口:“觀你也是異人之屬,身懷異術,為何不救阿姐?”
王平搖頭:“王子有所不知,平不救蕭仙子才是救她,若平救蕭仙子一時,不僅會害仙子,更會害王子基業!
山道上空,陰云漸漸彌漫聚攏,王平看著神色陰郁的趙政,解釋道:“一統天下乃是人皇偉業,王子受命于黑龍,乃黑龍子。世人只知上古五帝治世,卻不知五龍治世。軒轅黃帝便是黃龍子,擊斬邪神蚩尤,這才一統天下成就人皇偉業,進而得天所賜,馭黃龍而升天成仙!
扭頭看東,王平微笑著:“五龍治世,五位龍子佼佼者才可超脫凡俗。而那位蕭仙子祖上便是軒轅黃帝得力重臣,男仙、女仙結合,所誕自非凡人。而仙人不可干預人間,她仰慕王子是一回事,干擾人間王朝更替又是另一回事。故而,此時這位蕭仙子被鎮壓在東海三山贖罪,才是最為穩妥的。只要王子一統人世,禱告于天,天帝自有安排!
說著,王平指指自己,神色鄭重:“王子乃黑龍子,區區不才,正是黑龍所選,輔佐黑龍子之人。自上古以來,我等這類佐貳,被稱之為龍師。而平,正是黑龍師!
趙政皺眉:“瀕陽東鄉王氏?”
王平點頭:“是也不是,瀕陽王氏是瀕陽王氏,而平是平。平所求非是人世富貴,所求不過是輔佐黑龍子一統天下,得享逍遙罷了。”
趙政聽著,目光凝著:“五龍治世……五龍之子,如此說,政乃黑龍子,身負黑龍天命。必然,還有其他龍子?”
王平頷首:“是,不過五龍長眠,黑龍先覺。王子又是秦王長子,大秦國力傲視關東諸國。待余下龍子長成,到那時天下已定。這些龍子識趣,可做國之棟梁,興許也有成仙之望。若是不識趣,轉手可滅,不足為慮!”
將信將疑,趙政又問:“先生,那上古五龍因何長眠?”
王平也是神色疑惑:“平亦不知,只是受命于黑龍,來輔佐黑龍子罷了;蛞詾,因該是凡人之間無甚趣味,五龍便先后沉睡!
趙政點著頭,上空雨云飄過,露出湛藍蒼穹:“先生言五龍長眠,可是在人間?”
王平微微頷首:“龍所在深山,必有龍脈。一國得一龍脈,自可國祚長遠。而大秦龍脈龍睛所在,便在華山。龍首面東以觀關東之地。待大秦一統天下,黑龍龍脈便可獨據天下,庇佑大秦英才輩出,千秋萬世于一系!
這話讓趙政一笑,仰頭望天似在搜尋什么,緩緩道:“不求萬世,能有千秋便該知足了!
他已經想了更多的東西,仙人能長生,說不得武王姬發或者大禹等上古帝王依舊在世?赡芤矃捑肴碎g爭斗,躲在某些洞天福地過著逍遙日子,又或者隱于市肆,甚至變換姓名游戲人間。
甚至有可能,他面前的王平就是某位上古大能在偽裝,否則沒道理他感受不到王平的情緒。
三日后,這支隊伍抵達灞橋。
王平指著遠處人煙稠密的咸陽道:“王子,那就是咸陽!
趙政看著,詫異道:“怎不見城池?”
哪有什么城池,一個個人煙密集的鄉村又緊挨在一起,顯得極為稠密,可看不到什么像樣的城墻、護城池溝。
王平神色崇敬望著咸陽,感慨贊揚:“咸陽多宮城,卻無城池。我大秦以函谷為城,以人為墻。若失函谷天險,可見大秦無人矣。到那時,王城咸陽如何城堅,如何池深,都是垂死掙扎罷了!
趙政癡癡望著無城池的咸陽,更覺得咸陽廣闊無邊,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王平笑著頷首:“王子最先身懷天命,此乃天時;大秦又有各國難及之天險函谷,各處河道向東而流利于運輸,此為地利;大秦以法治國,上下守法而行,此為人和!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皆在王子掌中,何愁人皇偉業不成?”
“只是,平素聞秦王寵愛王子成蛟,此乃王子眼前之大患!
“成蛟?弟弟?”
趙政念叨一句,眺望著蔥綠田野、村落組成的咸陽,目光漸遠是一座座光影抖動的宮城、臺城。以及,一隊漸漸迎來,列隊道路兩側的儀仗秦軍。這部秦軍內穿紫袍外罩黑漆重甲持戟,整體的肅殺裝備中,卻有一點華貴,那便是這部秦軍腰間綴飾的尺長貂尾。
而他目光中水氣澎湃升騰,木氣勃勃生機,舉目上抬,咸陽城上空層層白云中龍影游動,調撥四周水氣運轉。
近的可見灞水、渭水,遠的可見涇水、大河,乃至是巴蜀秦水水系脈絡都可在咸陽上空的水網中尋到其點滴脈絡。
嘉陵江起源于秦國發源之地隴西,又是隔著重重天險,聯系關中、巴蜀物資運輸的重要渠道。被秦人視為上天所鐘、厚愛所賜下的水脈,故名秦水。
咸陽上空不僅有水氣運轉譜系圖,還有其他圖譜,如兵戈金氣圖。但,趙政只能看到水脈力量,看不到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