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之!”
趙姬指著一眾被捆綁的趙軍下令,一眾銳士相互披甲,從車輛中抽取藏匿的軍械,沒人去執行。
趙遷從屋中走出,屋里頭邯鄲原已經自刎。
他聽到了趙姬的命令,扭頭對一名屯長微微頷首,這屯長皺眉道:“殺之易,恐會激怒趙軍。”
都是當兵的,自然知道軍隊的想法,何況他們這次行動的目標是救回王子政,殺多少人并不算什么軍功。不殺這些趙軍,趙軍追擊時也不會下死力氣,若殺了,趙軍會拼命追殺。
見趙遷不反對也不支持,趙姬又開口:“殺!”
那屯長看一眼趙遷,趙遷還是不做表示,便啐一口,拔出三尺鐵劍走過去,將一串串趙軍一一刺死,頓時血腥撲面,趙姬臉色蒼白,又神色快意。
趙遷左右看一眼,本就心情不好,不見了趙政,怒吼一聲:“王子政何在?”
那屯長道:“王子政去尋友人,謙跟隨而去。”
整個清流村已經被秦軍銳士控制,趙政牽著蕭瑤心在銳士護衛下趕赴閭中,蕭瑤心背著背簍,在秦軍銳士目光下,反倒有些羞澀。
沿途院中站著清流村婦孺、少年,一個個看著趙政招搖而過,一個個敢怒不敢言。
閭中,待趙政抵達,趙遷開始指派:“謙、虞、鹿?”
被點名的三名軍官踏前一步,雙手成掌交疊在胸前,微微俯身:“嗨!”
“各率本部,掩護王子政,天明后向河西行進。”
三名軍官重重點頭:“嗨!”
趙遷又看向護衛趙政而來的周原黑:“黑,殿后!
周原黑行禮:“嗨!”
秦趙人遵從軍令時口稱‘嗨’,中原齊魯以及吳楚之地則是‘喏’,燕國、齊國河北部分那邊則是稱‘是’。
就在夜色下,趙遷一襲華貴絲綢衣裝,坐在馬車里,一旁趙姬不情不愿裝作奉酒的美姬,而趙政則是馬童打扮,與侍女打扮的蕭瑤心坐在第二輛馬車上,后面還有三輛虛裝貨物的馬車,一共五名車夫就朝南走。
他帶來的財物,則在其他銳士手里散發給清流村居民,也是趙遷對鄉人的歉意。
頭輛馬車里,趙姬端坐,問:“遷,如何歸秦?”
趙遷目視前方,看著黑漆漆的夜:“呂相已安排衛國人接應!
呂不韋出身衛國,這讓趙姬皺眉:“衛乃小國,三晉環圍,與那鄭國一般,朝秦而暮楚,不值得信任。”
她不得不擔心,各國質子逃亡事件屢見不鮮,失敗了的大有人在。趙國不敢殺趙政,可不見得不敢殺她。
趙遷繼續說:“信陵君正聯系各國欲要重組聯軍與我大秦交鋒,國中新王初立,民心浮動。是故,呂相提議出兵周王畿以震懾各國。想來,如今將軍蒙驁應已攻下洛陽。”
微微扭頭瞥一眼趙姬,趙遷繼續說:“此行沿途都有黑冰臺人手接應,行程如何并不固定。如何安全,如何走!
聽了這話,趙姬才微微心安,許諾說:“那我母子二人安危,就拜托將軍了。”
趙遷搖頭:“夫人言重了,遷不過軍中五百主,稱不得將軍。”
趙姬笑道:“各國聯軍與大秦交鋒在即,救回大秦王子,免得大秦束手束腳為人所限,如此大功,如何當不得將軍?”
想到少父的死,趙遷勉強笑笑,沒接趙姬的封官許愿話茬子。
清流村,一場搏殺后,看守清流村的屯長周原黑還沒來得及撤退,就被趙軍包圍,十四名秦軍銳士戰死,無一生口。
此時的黑衣衛統帥,龐涓后裔龐援已是趙國老將。龐涓之子龐蔥被魏國派遣到趙國時,就說了三人成虎的故事警示魏王不要聽信讒言,最后當時的魏王還是因為讒言懷疑龐蔥的忠誠,龐蔥這一支也就扎根趙國發展。
而龐援資歷很深,是趙武靈王時趙國匯聚天下英才時,也能算是青年俊彥中的佼佼者。龐援很受趙武靈王器重,剛成年時就是趙武靈王座上常客,時常談論兵法,并屢屢說教趙武靈王。
武靈王是一個招攬人才很開明的人,以個人魅力吸引了大批名將名臣匯集趙國。但是沙丘之亂后,趙武靈王自食苦果被活活餓死。頓時人心四散,樓緩、樂毅、富丁、劇辛等紛紛離棄,長平一戰的失利,與沙丘之變產生的人才斷層有一定關系。
黑衣衛士四散搜索車轍印痕,龐援聽罷閭右豪族講述,便來到里長邯鄲原的房子。
邯鄲原還保持著自刎的姿勢,面東而跪,上身載伏腦門貼地,身邊血跡已經凝固。
邯鄲氏的衰落只是趙國中央集權過程中的一個側面體現,秦國以法治國,為了豎立法律威嚴,秦孝公連哥哥的鼻子都給割了,宗室力量團結在王室麾下。而趙國險些因為宗室分家的背叛而滅族,對強力分家的打壓可謂不遺余力。
龐援解下頭盔抱在懷里,微微躬身,轉身出門一嘆:“厚葬!
“將軍,邯鄲原里通暴秦……”
龐援扭頭,上下打量副手,花白胡須抖著:“原已自刎謝罪,莫不成還要鞭尸?這番話若馬服君、將軍李牧、廉頗聽到,今日就敢砍了你!
馬服君趙奢、李牧、廉頗都是趙國宗室分家,與邯鄲原的身份一樣。
副手行禮,不情不愿俯首:“嗨!”
看了片刻這副手,龐援才輕嗯一聲,副手這才起身。趙國若無一幫宗室將領撐著,早就衰敗了。而又學習秦國招引他國人才來制衡本國宗室,讓龐援都覺得憋屈,更別說一眾宗室將領。
就連這副手,都不是趙國人,是齊國謖下學宮出來的,卻被委任為黑衣衛士副手,讓龐援想著就牙根子疼。黑衣衛士何等重要?就是找國中庸才,也要比跟腳不明的賢才好,因為可靠。
若不是感念趙武靈王的恩情,他早就跟好友劇辛、樂毅一起去了燕國,何苦留在趙國上下受氣,幫著收拾爛攤子。
黑衣衛士越聚越多,龐援得到線索后立刻分軍追擊,就連東北燕國方向都派出追兵。
就在黎明前夕,首陽山綠梅山坳處。
背后篝火燃燒,韓虎站在水泊邊上抖著身子,隨后扎好腰帶,看著面前的水泊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天地偉力呀……果真不是人力所能違逆。”
而水泊底層,綠梅樹干中裂開人形大洞,宋武左手握著商闕劍,右手握著蛟珠盤坐其中,蛟珠青幽光輝下,一頭黑發在水中漂浮四散。他口中咬著一節木枝,不時吐出氣泡。
宋武又試了一次,還是沒能將自己飛回來的蛟珠鑲嵌在劍柄末端凹槽里。商闕蘊含土德之力,蛟珠是水行之力。蛟珠靠近商闕劍,會本能的抵觸,就是扣入凹槽也會自己彈出。
小青在一旁看著干著急,靛青色面龐更顯得兇惡。在山頂、在水里都試過,宋武真沒法子將蛟珠鑲嵌到商闕劍里。只有水行蛟珠鑲入商闕劍里,有了土、水二力,綠娥才能生存、生長。
水中,他發出沉悶聲音:“我去問問父神!
氣息不暢宋武不愿張口,微微點頭鉆出樹洞,兩腿一蹬竄向水面。綠梅裂開的樹洞緩緩合攏,大股的空氣被擠出,氣泡一波波上浮在水面處破裂,仿佛水泊沸騰一般。
靠岸,宋武緊握商闕劍鞘,土德之力彌漫周身,驅除一身水氣。
望著漸漸消失,又越來越圓的月亮,宋武皺著眉頭,快到月中了。此時他缺太多的知識、秘聞。他有心毀了商闕劍救綠娥,可他缺乏有效方法。這方法,自然是不少仙家、異人的看家本事,豈能輕傳?
不解決水土相依的問題,他就無法改造商闕劍。
岸邊,彭錐坐在篝火邊見宋武上來,端起竹筒上前雙手遞上:“君上……地圖有異動。”
“異動?”
端著暖暖竹筒,宋武看向篝火邊的地圖,見盛裝地圖的竹筒上壓著一塊軀干大小的方石。
彭錐跟著看過去點著頭:“就是異動,自子時前后,地圖便滾動不停。臣下擔心驚擾軍中有損士氣,便將地圖取來,鎮壓于此!
飲一口熱水,宋武微微側頭示意,彭錐上前搬開方石,果然盛裝羊皮地圖的竹筒原地滾動,向著宋武滾去,停在宋武腳下。
宋武將水杯遞給彭錐,躬身攤手抄起竹筒,略有些小心擰開蓋子,就見羊皮地圖自己飄落在地,徐徐展開。
彭錐神色警惕、好奇,小心翼翼湊到地圖前瞥了一眼,土黃質地的羊皮上一粒粒五色毫光顯襯的字跡越發的清晰,很多字他只覺得眼熟,大概認識,就是不敢確定:“君上?”
瞅到彭錐眼眸中的那點激動、期盼,宋武緩緩點頭:“這就是宋字,是仲父羨門子高傳來的!
“宋字……”
彭錐呢喃著,竟然雙膝一軟跪下了,垂著頭。他會用秦字、韓字、趙字、魏字以及衛字來寫自己的名字,也能大致讀懂這些國家的法令、書信,卻只會用韓字做基本的文書工作。至于宋字,已經沒了。
貴族是一個國家知識儲備的主要力量,宋國的王室損失的太慘,國內士族也在滅國后遭到遷移,這些宋地士族被割碎融化在各國文化中,自然活著的知識儲備階層就這么支離破碎。
至于文檔史記,都被齊國給燒了,能搜到的竹簡、乃至是銅器銘文,都讓齊軍給毀了,F在除了宋地還有一些老人會用宋字外,其他地方很難找到了。
“衛北百里,復國之機;趙國黑衣,跗骨之蛆!
兩段話十六個字,宋武緩緩念出,頓時臉色猙獰,雙目眥圓毫不掩飾自己的怒容。
彭錐一聽黑衣衛士出動,頓時也是怒容滿面:“君上,為蕭君復仇的機會來了!”
宋武面皮繃緊輕顫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仲父啊,子武會殺黑衣衛士復仇……可怎么殺,子武自有打算!
事情已經越來越明顯了,自己的行蹤一直在羨門子高掌控中。現在,又唆使自己去復仇,將自己當作了一枚棋子……
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被最后所剩不多的親人出賣的感覺。
看著地圖上漸漸暗淡的十六個字,宋武抿著嘴唇蹲下,鼓足勇氣:“羨門子高,不愧是超脫生死的人物!超脫生死,自然不受親情羈絆,可對?”
說罷起身,右手按在劍柄,一聲清脆出鞘聲,宋武緩緩歸劍入鞘。羊皮地圖已被斬成兩截,一股黑煙從斷裂處飄起,似冤魂呢喃在耳際,擾的宋武眉頭緊皺。
而彭錐更是經受不住,目眩耳鳴,一頭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