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宅院,書房內(nèi)。
“那小子當真不上當?”
錢橫看向兒媳婦的眼光中,充滿了懷疑。
碧荷見狀急了:“大人,當真如此,那廢物不知怎的,居然識得字了,死活不愿意畫押認罪···”
錢橫聽著,眉頭緊鎖:“事情不好收拾了啊···”
次子被關(guān)在牢中,講道理算不上什么大事。
錢家好歹是云中名門望族,雖是商賈起家,但也是有些能量的。
長子錢義,如今就在名將周亞夫麾下細柳營,做一個中層軍官。
更是將小女早早嫁入魏家,與故云中守魏尚結(jié)為姻親。
云中上下,不說唯錢家馬首是瞻,起碼也是要給三分薄面的。
前些時日,戰(zhàn)火熄滅,錢橫正痛心于沒能從戰(zhàn)事中撈到便宜的時候,在軍中任職的旁系子侄錢不疑上門,提出一個讓錢橫無法拒絕的美事。
南城郊,有數(shù)百流民聚集,無錢無糧就快要餓死了!
錢橫聞之,彈冠而慶!
戰(zhàn)爭帶來的流民對于地主豪強而言,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原因無他:流民,絕對是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的人!
若是運作得當,那數(shù)百人就能盡入錢橫囊中,賣身與錢家,成為錢家奴仆!
要說此時什么東西最值錢,最保值?
土地田畝?
呵呵!
或許長安的地主會告訴你,長安土地一畝作價數(shù)萬錢!
但在云中,漢匈交界的第一線,土地真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大片大片的荒地,只要有人去開墾,回頭給地方官衙報備一下,就可以得到田契,成為那塊土地的主人!
問題是,何必呢?
費盡心機,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砸那么一大筆投資進去,就得到一片沒人愿意買,一年只能種出兩石甚至一石多糧食的鹽堿地?
根本就劃不來!
真正值錢,并且可以帶來遠遠不帶財富的,是奴隸!
漢律規(guī)定,男子年滿二十,就要遵守地方安排,參與不同程度的徭役。
雖說包吃住,但青壯勞力離家數(shù)月,那對任何一個農(nóng)戶家庭來說,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而有錢人家,也不愿意讓孩子去吃那份沒必要的苦頭。
怎么辦呢?交錢!
根據(jù)‘賤更策’,繳納一定錢財?shù)降胤焦俑俑儆眠@筆錢去雇傭人,去完成原本應該由錢財繳納者進行的勞作。
這時候,豪強的盛宴就到來了!
這年頭,敢自稱為豪門望族的人家,誰家沒有個幾百上千的奴隸?
他們會將家中奴隸送到官府,讓奴隸去替人服徭役!
得到的雇錢,又怎么可能給奴隸呢?
奴隸,連肉體帶靈魂,可都是私人財產(chǎn)!
按照慣例,賤更者還得給替代者一筆謝禮,這就又是一筆錢!
把奴隸送去服役,期間衣食用度自也是官府承包,又剩下一筆!
靠著這一招,有錢人財富越來越多,家產(chǎn)越來越大!
而窮人農(nóng)戶,只能在土里刨食不說,還得將手中不多的積蓄拿去躲避徭役。
如此惡性循環(huán)之下,豪者愈富,貧者愈窮;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哪怕拋開這些不說,光是他們本身的價值,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現(xiàn)在奴市行情,女奴兩萬錢,小奴六千,成年壯奴,更是超過四萬錢!
數(shù)百流民,要是全都吃下,等于直接得到上千萬錢的財富!
至于成本?
對于饑寒交迫的流民來說,還有比米糧更重要的東西了嗎?
這樣一來,錢橫需要付出的,不過就是一些糧食,再加上一些象征性的錢財而已!
如此‘憐顧’流亡百姓,合理價格買下他們的賣身契,官府都挑不出什么錯!
可恨那伙流民,腰板硬的不像話,寧肯餓死,也不愿意簽下賣身契!
錢橫就只好上些手段,好逼得他們早日就范。
誰曾想,那伙流民之中,有參軍戎城之人,居然還立下不小武勛!
光是如此也就罷了,區(qū)區(qū)一介武夫,僥幸立功,頂多會讓此事變的棘手一些。
好巧不巧,家里那個蠢貨帶著人就跟那武夫打斗起來,還鬧出人命!
錢橫心中明白,這事兒要是鬧大了,自己落不著什么好。
但要他放棄到嘴邊的肥肉,卻怎么都不太樂意。
恰好,那武夫的發(fā)妻被次子納入房中,錢橫就派去,想騙那武夫認罪。
那匹夫認罪伏誅,其余人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再使點錢兩走門路,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恨那匹夫不上當···
錢家固然顯貴,但沒什么家族底蘊,靠著夾帶銅鐵走私匈奴,才得以發(fā)家。
錢橫對如今的局面也是沒了什么辦法。
愁眉不展之時,房外傳來敲門聲。
錢橫滿臉不耐,朝外呵斥道:“吾不是說了?今日不會客!”
書房門卻依舊被打開,闖入者滿臉焦急:“父親怎的如此糊涂?!”
錢橫見長子歸來,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抱怨一通。
“軍中就教你這么跟父親說話的?”
被兒子這么直白的教訓,錢橫尷尬之余惱怒不已。
錢義自知失禮,告罪一聲,還是急不可耐道:“父親大人,孩兒說了許多次,兒從軍小有所成,正是厚積薄發(fā)之時!”
“錢財銀兩,不過過眼云煙,父親怎的還放不下?偏生要惹出這番禍事?”
錢橫臉色因憤怒而通紅,表情扭曲不已:“混賬東西!”
“老子生你養(yǎng)你,就為了聽你教訓親父?”
“若不是為父數(shù)十年來的籌謀,你哪來的錢捐為郎官?”
“現(xiàn)在翅膀硬了,教訓起老子來了!”
“滾!老子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錢義馬不停蹄自長安歸,剛進云中就聽聞家中之事。
急忙趕道家中,卻見父親根本聽不進去勸解,只覺心中煩悶無比。
終究還是不敢逆了禮法人倫,對父親深深一拜,便告辭離去。
“你也給我滾出去!都滾!”
將碧荷也罵出書房,錢橫只覺心中窩火不已。
怒氣沖散理智,一絲瘋狂悄然發(fā)芽,在錢橫的心中深深扎根。
“我就不信了!”
“區(qū)區(qū)頷首賤民,還敢與我為難?”
書房外,久久不愿離去的錢義,聽著父親含糊的自語,心中不祥之感愈發(fā)強烈。
“但愿父親別再做什么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