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聚餐相約在一家魯菜館，像開機宴時包下整個宴會廳，圓桌中央放著扎花帶的紅酒。
幾個月來和攝制組的人朝夕共處，許沉河跟大家混得很熟，席間輪桌敬酒，一不留神就喝過了預想分量。
三巡酒過，席位早打亂了，有人串桌拼酒嘮嗑，有人立在落地窗前賞著夜景談八卦。
許沉河始終不如傳說中的江畫那樣千杯不倒，他喝了很多，眼角雙頰皆已飄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醉酒易回想往事，他忽然懷念起樸素落后的榕憬鎮(zhèn)，當時他走得倉促，盛陽小學的老頭兒校長試圖挽留他，那幫平時頑皮搗蛋的孩子也撅著嘴不許他離開。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過得怎么樣，會不會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臉而驚訝。
一陣暗香襲來，薛妗桐在他身邊落座，舉杯碰了碰他的：“江老師，喝醉啦？”
戲外的薛妗桐褪去一身藍白校服，頭發(fā)也披散到肩上，施淡妝，著長裙，笑起來浮起倆酒窩，難怪那么多人喜歡。
許沉河用手背碰碰臉，答：“還保留著一絲清醒，估計只能撐到回酒店。”
“那你喝了不少吧？我聽說江老師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薛妗桐含下一口酒，招手喊服務(wù)生要來一杯酸奶。
“都說兄長照顧妹妹，這次倒成了你照顧我了�！痹S沉河手里的酒杯換成了酸奶，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薛妗桐笑道：“拍戲時我也受過你照顧了，都說江老師對搭檔很貼心，果然名不虛傳。”
聊了幾句，兩人互相加了微信好友，薛妗桐邊備注邊問：“對了，顧總不來慶祝殺青嗎？”
“他忙呢，”許沉河簡單地搪塞過去，“大老遠的，就不勞駕他兩頭跑了�！�
這次沒有顧從燃在身邊做依靠，許沉河再頭重腳輕也得佯裝神智清醒地走出條筆直的路�；亓司频�，他掰了個橘子解酒，坐在沙發(fā)上看窗外陰云密布的天，默默把下午去派爾樂園的計劃挪到了晚上。
派爾樂園是以雪貂作為吉祥物的主題樂園，從早上九點營業(yè)至晚上十點，因網(wǎng)紅樂園的稱號而吸引了眾多游客。
實際上許沉河對游樂場性質(zhì)的場所興趣不大，他從小乏于出門，幼時聽同學夸贊起游樂園的有趣時也不是沒羨慕過，然而后來離開了家得到了自由身，卻早已過了渴望玩耍的年齡，這次純粹是想去看看江畫走過的地方。
四月的夜晚仍是冷的，十幾度的氣溫，許沉河穿羊絨套頭連帽衫，方便運動的梭織長褲，蹬一雙白色耐克鞋，扣上棒球帽，再把衛(wèi)衣帽子兜上去，捂上口罩后覺得沒人會認出自己。
派爾樂園的夜場七彩霓虹閃爍，有白天感受不到的美。許沉河有些許恐高，很多娛樂設(shè)施都不敢玩，他攥著張標志密集的地圖到處走，周邊五花八門的小店鋪更吸引他的眼球。
在他看來，派爾樂園和大部分游樂園都大同小異，但的確主題鮮明，建筑和設(shè)施所采用的雪貂形象設(shè)計都格外惹人注意，是個獨特的拍照圣地。
一圈下來，許沉河感覺口渴，瞅見個人少的奶茶店，他緩步過去排隊，仰著頭看上面的發(fā)光點餐牌。
輪到他時，他說了種熱飲的名字，身后突然爆發(fā)了幾聲驚呼。他回過頭去，對上好幾個女生灼熱又驚喜的視線，其中一個茶色鎖骨發(fā)的女生激動道：“江畫，你是江畫吧？”
“肯定是的啊，昨天《追蹤千面》殺青呢，這里離影視城這么近，肯定是本人過來了�！绷硪粋�長發(fā)女生理智分析。
一群女孩難掩興奮，許沉河揚起笑，才記起自己戴了口罩，于是他揮揮手，小聲道：“這是私人行程，請務(wù)必幫我保密哦�！�
“那能簽個名嗎？”立刻有人把手機和油性筆呈上，“簽手機殼上就可以啦，謝謝畫畫！”
奶茶還沒做好，許沉河依她們所愿，邊簽邊道：“怎么還隨身帶油性筆呢？”
“因為出其不意就能撞見明星啊，今天不就剛巧嗎？”女孩心直口快。
許沉河懂了，也許她們就是網(wǎng)上所說的路人粉，對很多藝人都會產(chǎn)生好感，但不是每一個都能成為她們的特別偏好。
簽完名，奶茶也做好了，許沉河掃碼付賬時給了兩百塊整，對店員說：“她們的奶茶錢掛我賬上，多出來的麻煩你看著給份甜點吧。”
臨走前沖那幫姑娘飛個wink，心想這能不能為江畫賺回點路人緣？
把自己捂得那么嚴實都能被人認出來，許沉河瞬間沒有勇氣再逛下去了，幾個人他還能稍微應付一下，再多的話他可沒有控制場面的經(jīng)驗。
捧著奶茶打道回府，許沉河洗個澡爬上床，接通顧從燃打來的電話：“顧總時間掐得好準�！�
“這么早睡？”顧從燃剛加班完從公司出來，一看表，九點半剛過。
許沉河下午睡過一覺，現(xiàn)在還沒那么快有困意，他點開平板，翻出新下載的電影，口是心非道：“剛關(guān)燈，明天得早起趕機場�！�
“聊十分鐘吧�！鳖檹娜颊f。
許沉河關(guān)掉平板：“我開始計時了�！�
“至于這么嚴格么，”顧從燃坐進車里，降下車窗吹風，“超時會有懲罰？”
“多一秒罰你吃一顆怪味糖，”許沉河說，“你買的時候沒留意吧，竟然有尿不濕味、臭襪子味、發(fā)霉芝士味，”那盒糖口味太多，許沉河沒吃完，他拿下盒子看了眼，“哦，還有嘔吐味。”
“你別說了�！鳖檹娜济姆鍪窒淅锩鲈S沉河送的香水在自己衣襟噴了一下。
“我懷疑你想害我。”許沉河揶揄。
顧從燃趕緊擺脫罪名：“店員說味道可以，我就買了，哪有那閑心仔細看口味�！�
“是挺好吃的，沒說明書寫的那么惡心�！痹S沉河說，“所以我今晚上又買了一盒，帶回去讓你嘗嘗�！�
顧從燃聽出話外之音：“你去派爾樂園了？”
“嗯，逛了一圈�！痹S沉河說。
“都玩什么了？”顧從燃問，“你不早說，我可以陪你去。”
“沒玩什么，純逛�！痹S沉河還在咬文嚼字，他不知道顧從燃對江畫是否也用“陪”這個字，比起陪，他更看重伴侶之間的共同享受。
終是敗在兩人不明不白的感情上，許沉河懶得追究太多——顧從燃沒摘下來過的戒指上那句深情的英文、殺青時未出現(xiàn)過的身影、他對他的說話方式，許沉河既沉淪又理智，他知道自己可以要什么，哪里該有個限度，哪些該放棄。
他都知道。
掛線后許沉河看了部未刪減過的同性\/愛情片，矜持不代表禁欲，某些鏡頭時他撩開浴袍繃著兩腿自給自足了一遍，出了身熱汗又去沖了個澡，回床上后垂著酸軟的右手困倦地入了眠。
次日天未亮，許沉河就起了，吃過早餐后麻利地收拾行李退房，和隨行的團隊一同奔赴機場。
兩個半鐘的飛行，抵達呈桉市后果見天氣一般，天空烏云密布，但雨并未落下。
在機場，許沉河再次見識了江畫的魅力，四面八方涌上好多各種打扮的女生，尖銳的叫喊幾乎要刺破耳膜。
“畫畫！我恨我昨天沒去派爾樂園偶遇你！”
“美人，你手臂的傷還好嗎？”
“嗚嗚嗚畫美人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本人真的好帥……”
墨鏡擋著，黑口罩卡在下巴上方堪堪遮住自己的疤，整張臉只露著鼻子嘴巴，許沉河疑惑，這也能看出帥氣與否嗎？
盡管不懂大家是真心夸獎還是吹噓過頭，許沉河仍然勾著笑，他被護在保鏢圍起的保護圈里，安然無恙地進了航站樓的貴賓休息室。
顧從燃答應過會來接，許沉河讓其他人先回去，自己按亮手機給顧從燃發(fā)消息：顧總，我到了。
對方?jīng)]回復，許沉河猜想顧從燃在開車，不得空回復消息。他端起平板插著耳機看真人秀，看得入了迷，一期看完轉(zhuǎn)下一期，不知不覺在休息室耗完了兩個小時。
眼睛的生澀和肚子的空蕩雙雙向主人抗議，許沉河關(guān)了平板，拿起手機給顧從燃發(fā)消息：你到了嗎？
久坐尾椎酸痛，許沉河站起來在休息室里走了個來回，翻到手機通訊錄給顧從燃私人號撥過去。
沒打通，中英文的提示音告訴他對方已關(guān)機。
他有點擔心，退出通話界面切到微信給周特助發(fā)消息：請問顧總在公司嗎？
今天不是休息日，如果顧從燃臨時有公事，他可以理解。
周特助秒回：顧總在開會，有什么事我?guī)湍戕D(zhuǎn)達？
許沉河放心了，壓下帽檐，拖著行李箱走出休息室，單手打字回復：麻煩幫我告訴他不用來機場接我了，我自己先回去。
航站樓外已然大雨滂沱，許沉河扯高口罩，撐起雨傘走進雨幕中。顧得了行李顧不上自己，他坐上出租車時濕了半身，然而經(jīng)歷過在雨中拍戲，這點淋濕都算不上什么。
雨天不減司機的好興致，音響調(diào)了適當?shù)穆暳�，司機用蹩腳的粵語跟唱：“長年累月為你怎在自持，今宵知否對你的暗示，為何真的將它當故事……”
曲調(diào)并不如歌詞般惆悵，許沉河聽著卻覺出幾分難過。他拽出貼著胸膛的項鏈，捏著戒指舉到眼前凝視。
他清楚自己多少有些上心了，可能在顧從燃為他別領(lǐng)針的那次，也可能在對方托著他的手幫他套上戒指的時候。
但無論哪次悸動的場合都存在錯誤，他無法說服自己踏進別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