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徵思緒翻飛,只在想一個問題,對于齊后來說,趙菀玉到底是生能給她帶來的利益大還是死。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年輕郎君的面龐浸泡在黑暗里,手指蜷縮。
就現在的情況,活著的趙菀玉用處更大。
可萬一未在他的預料中呢?
劉徵難得有些舉棋不定,這是十九年來他少有的猶豫踟躇,而當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僵在了原地半晌。
最后,他下了一個決定。
只是還沒等他加重活的趙菀玉價值更大的籌碼,齊宮里先傳出一個消息,齊后已查明,容波湖暗道趙國公主并不知曉。
刑獄中,暗室石門大開,四周燭臺一盞一盞被點燃。趙菀玉渾身無力,意識昏昏沉沉,感覺到光亮,她竭力掀開一點眼皮,入目是一張溫婉的臉帶著疼惜。
她呆愣了好幾瞬,才反應過來這是齊后,雖然意識模糊,還是要掙扎著坐起。
齊后伸手扶住她,眼底盡都是憐愛:“好孩子,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已經查明,你并不知曉容波湖暗道一事。”
趙菀玉神色虛弱,低聲吐出幾個字,“皇后娘娘。”
“好好休息,我派人送你回公主府。”齊后說完,就有個結實健壯的仆婦上前抱起了她。
趙菀玉很想分辨現在的處境,然而抵不過身體的昏沉無力,很快就暈了過去。她只感覺自己換了個地方躺著,這個地方不是暗無天日的禁獄,身下的錦被柔軟,鼻間空氣沒有潮汽,隱約之間,好像還有一道幽沉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臉上。
面頰還有一點點癢,像是羽毛拂過,又如柳枝輕揚。
她想伸出手撓一撓,可惜全身酸軟,手臂抬起的力道都無,于是只能蹙著眉忍受,許是那羽毛柳稍也是有些靈智的,很快就停止了觸碰。
趙菀玉皺著的眉頭松開,沉沉睡了過去。
她再睜開眼的時候,橘黃光線從門外歪斜進來,看日色已是黃昏。
月見守在房間里,見趙菀玉雙眸睜開,神色一喜,“公主……”
趙菀玉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了神,她問月見的聲音干澀,“我睡了多久。”
“公主昨日早上回府,現在是翌日黃昏。”月見見趙菀玉臉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言語有氣無力,忙道:“公主,膳房里有燉的米粥,奴婢讓人盛一碗來。”
趙菀玉沒有絲毫饑餓感,但她知道做什么對自己身體好,月見伺候著用了半碗米粥后,酸軟無力的身體恢復了絲絲氣力,她靠著床壁,問了月見幾個問題。
原來距離當初她被王許芝帶走已經過了十一日,此刻齊后已還她“清白”,她也因此被送回公主府。
趙菀玉低垂眼睫,望著自己蒼白的指甲,輕輕閉上了眼睛。
看來對齊后而言,讓她活著比殺了她更好。
趙菀玉到底是不舒服,思緒半晌后,就又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她又感受到那道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似刃,清銳鋒利,可并不帶惡意,只是令她覺得灼熱。
趙菀玉想睜開眼,可眼皮之力重若千鈞,她咬緊牙關奮斗半晌,一絲光終于落入眼底。目光在房間內環繞一圈,除了椅上輕輕打盹的月見并無他人。
她累得重新閉上眼睛。
這場病應是人為,病的太重,好的有些緩慢,但翌日的精神頭是比前日要好一些,眼見夜間月見要合窗,坐在床上的趙菀玉忽然撐著床起身,月見見狀伸手扶住她,鴉黑的發垂落在細弱肩頭,趙菀玉緩步走到窗前,沉默片刻,她扯下半根烏發壓在窗頭。
“公主,你這是做什么?”月見不解。
趙菀玉笑了下,倒不曾解釋,許是有了安排趙菀玉夜間也睡的極好,一覺天亮,冷白臉上帶了點薄紅,從肌膚里透出血氣。她掀開錦被起床,玉白的腳沒入棉鞋中,她緩步到窗口。
晨起煙霞彌漫,一縷紅光沒入窗隙,將那根漆黑的發印染成彩色,她仔細端詳位置,位置和昨夜臨睡前一般無二,趙菀玉伸手推開窗,深秋冷氣和朝陽同時灑在她身上。
月見著急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公主,外面冷,小心風吹著涼了。”
趙菀玉回過頭,霞光帶著艷氣落在她側臉上,凝結成艷麗,可她的臉宛若凝脂,白的透明,晨風吹拂起幾縷烏發,仿佛她也要乘風起飛,一瞬間月見仿佛瞧見了清泉映霞,云山花綻,美的動人。
月見不清楚齊后為什么要放了公主,但她忽然想到了一個理由,這么美的人,怎么舍得她輕易死了。
與此同時,昭陽宮。
顧淞是被齊后召來朝陽大殿的,齊后平日里臉色溫和,可今日看他的眼神溫和里多了善意,顧淞尚未揣測出齊后目的,齊后便笑著直言了,“顧大人,本宮今日叫你來,是想為你做一樁媒。”
“你對趙國公主一腔真心,本宮意欲成人之美,你意下如何?”
顧淞瞳孔驟然一縮,心跳頓時有些不受控制,他微微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齊后不是普通女人,她要賜婚必然是有所圖謀,不可能是單純的成人之美。
“當然,婚姻是大事,如今菀玉公主正在病中,我也不好直接賜下婚約。”齊后仿佛并不著急他立刻給個答案,“顧大人也不妨回去和你父親商量一下。”
顧淞眉心微動,他盡可能平靜地行了個禮,“多謝娘娘。”不管齊后是想收買他還是別有所圖,她給的這個誘餌實在是難以令人放棄。
質女出嫁事關兩國,若無齊后首肯,就算他和趙菀玉情深似海,也未必能如愿以償。
思及此,顧淞心跳有些紊亂,他離開昭陽殿出了齊宮,官署還有事等著他,可他雙腳有些不受控地想往另一個地方去了。
劉徵正要進宮,剛到宮門,就撞見了踟躕的顧淞,顧淞瞧見了他,躬身行禮:“二殿下。”
劉徵應了一聲,見顧淞神情雀躍,他蹙了下眉徑直往昭陽宮而去。
他去的時候,齊后正站在龍案旁看畫卷,見他到了笑著朝他招手,示意他上前,劉徵上前后發現齊后看的是女子小像,且不僅一副,旁邊還攤開了好幾卷,地上畫婁里更是還有十幾卷。
齊后笑吟吟地望著他,“老二,你也十九了,你大哥在你這個年齡都有了長子,雖然你還不能娶正妃,但也可以挑選一兩個側妃了。”
齊國的兒郎大多十□□成婚,劉徵這樣年齡的兒郎未婚的雖不少,但亦不多,更何況他前面的太子十六歲開始議親,十七歲便迎娶了太子妃和兩位側妃。
雖然五六年前齊后請瑞圓大師給他測命,說他二十歲之前不宜娶妻,可側妃不同于正妻,若是他不納妃,他后頭剛滿十八的三皇子劉澤也不好成親。
齊后是因此忽然提起側妃一事?
“老二,你看看這些畫像,都是洛城里才情兼備的女子,你喜歡誰,母后替你做主。”
劉徵低下頭道:“兒臣并無納妃之心。”
“難道胡家的長女你都瞧不上,她可是有傾國之容。”齊后取出一副畫卷,畫卷上的女郎姝色無雙,她仔細觀摩兩眼,又搖頭道,“不過說起來,胡家姑娘雖美,我還是更喜歡趙國公主……”
劉徵眉心微跳。
齊后的言辭還在繼續,她感慨地說,“容貌冷麗脫俗,性子安靜,和你相配,若不是我見顧淞心悅她,想做個媒,你們倒是是天造地設。”
劉徵眼睫倏然抬起,目光鎖在齊后身上,“娘娘要給顧大人和菀玉公主做媒?”
齊后頷首,“顧淞對趙國公主一往情深……”話至此處,齊后望著劉徵的臉色,似突然察覺了不對之處,她眉頭下壓,“老二,看你這神色,莫非也對菀玉公主有意。”
她遲疑了片刻,補充了一句話:“你若是有意,母后定然是偏向你的。”
此時此刻,劉徵徹底明白了齊后的心思,今日說起納側妃一事是為了引出趙菀玉。趙菀玉或許是不太重要的一環,但既然落在了齊后的手上,必要物盡其用。顧淞愛慕趙菀玉,若是他奪人之美,他和未來的顧家家主便留下了齟齬,如果顧淞心中趙菀玉足夠重要,那就是奪妻之恨。
顧家為首的世家,齊后和他拉攏多年,始終保持中立,齊后想打破這個平衡。
劉徵看著齊后,齊后也看著劉徵,她當然是在利用趙菀玉,一個公主而已,若是劉徵無意,許配給顧淞,也算是賣了個好,反正趙國遠在千里之外,無法再壯大顧家聲勢。而若是她的老二不舍得趙菀玉,那就有意思了。
齊后笑容愈發溫和,“明遠,你的心意是什么?”她親熱地叫了他的字。
劉徵眸色深深,昭陽宮里的琉璃金玉流光溢彩,大開的十二扇鑲銅鐵門落進來日光壯闊巍峨,可都無法將色彩染進那兩只只有鐵珠大小的的瞳仁里,那兩顆瞳仁仍然是虹光交輝中的極暗。
“兒臣想納趙國公主為側妃。”此時無聲無風無葉落,只有他微沉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起,他的聲音碰撞到漆紅嵌金四人合抱的立柱,傳來細弱回音。
齊后微訝,眼神有些震驚地看著劉徵。
劉徵垂眸,他清楚齊后的算計。
可趙菀玉生死關頭走一遭,他明白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