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愿整節課一句話都沒對鄭淵說過,下課鐘聲響起,徐愿轉身就走了。
雖然她裝出一副冷面孔,實際上她就差一點落荒而逃。
徐愿不傻,她能猜到鄭淵絕對與原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否則鄭淵不會對她那么熱絡,但是徐愿不是原身,她只是徐愿,而且徐愿一點也不想知道原身過去的事情,她是一個自私的小鬼,一點也不想背責任……
徐愿逃到玄機閣外,她的心砰砰直跳,雖然一邊罵著自己白眼狼,她還是逃得比白眼狼還快。
終于松了一口氣,徐愿查看自己的課表,果然今天多了一節課,剛好就是早上那群人談論的“博物論”,還就在下一節課,哎,生活多愁!
徐愿背上自己的書婁,不情愿地往煙波臺趕去。
一路上,和她一樣不情愿的修士有很多,抱怨最狠的就是立松堂的那群武修們。
“搞什么搞啊,讓我們和那些酸溜溜的文修們一起上課,這不是玩呢嗎?咱們怎么能背的過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
“就是的,不如讓那些文修們到椒丘來跟我們打一場,就算被罰了,那也比在課上被‘鈍刀子割肉’好得多啊!”
“別說胡話了,聽說是棋圣的決定。”一人小聲對同伴說道。
“什么?難道武圣同意讓我們把時間浪費在與那些文修噴口水上?”
“整個蘭宮都得聽令,怎么就你抱怨那么多!閉嘴吧!”
那邊終于安靜下來,徐愿遞交牌子,進入煙波臺。
煙波臺虛掩在“扶桑林”之中,如果玄機閣是“清幽”,那么煙波臺就是“熱鬧”,百花齊放,蜂蝶共舞的熱鬧,一路上姹紫嫣紅,爭奇斗艷,繁花亂入迷人眼。
步入學舍,遠遠看到何怡倚在門欄上,說是迎外院入學舍,可是看他一副頹靡的樣子,根本不像話。
昨天徐愿看到何怡不在抄書賺錢,就知道這事就有蹊蹺,今天一看果然不正常。
徐愿皺了皺眉頭,快步走上到何怡身旁,問道:“你干嘛呢?”
何怡抬頭瞧了徐愿一眼,疲憊地說道:“你來了,來聽這個博物論是吧!嘿,棋圣荼毒完整個煙波臺,又開始荼毒整個蘭宮,呵,有意思!”
何怡最尊重圣人,從來不會說圣人半句閑話,今日這樣子瞧著就不對。
徐愿敏銳地嗅到何怡身上有酒氣,還帶著一點燒紙錢的味道,和他如喪考妣的模樣正搭配。
“你去哪里鬼混了?”徐愿問道。
何怡身上一僵,然后裝出一副強硬的模樣。
“你管那么多呢?”
“何怡,你把不把我和關澈當朋友?”徐愿不客氣的問道。
何怡惆悵地望了望天際,回過頭來看著徐愿道:“這兩年我頂多就是借你們點錢,單純的債主和欠債人關系,別想太多。”
何怡那小眼神學的還很想,一臉鄙棄的模樣,仿佛真瞧不起與徐愿和關澈做朋友一樣。
“你是打算氣走我嗎?”徐愿低聲說道,“我可沒那么容易,你這一招應該用在關澈身上。”
何怡狠狠瞪了徐愿一眼,扭頭就走,可三步兩步就被徐愿抓到了。
“你一個姑娘家,放手!”何怡試圖掙開,但是他的力氣根本不是徐愿的對手。
“你不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嗎?我告訴你,我是女子,我還是小人。”徐愿不依不饒地說道,“今天你不說明白,你就休想善了。”
何怡不服地反駁道:“你怎么又是小人了,你不總自詡君子嗎?”
“我比你年齡小,不行嗎?”徐愿強詞奪理道,“咱們就拖著,等關澈來了,我看你怎么收場,看看是我講理還是關澈講理。”
何怡無奈地嘆息道:“我確實有些事情,我需要銀子。我一直在想辦法把自己的畫賣出去,但是每一個畫修的畫實在識別度太高,無論我賣到哪里,都能發現是我的畫……”
“你要銀子做什么?”徐愿刨根究底地問道。
何怡語焉不詳地說道:“我聽到一則消息,我總要驗證一番才死心,可是買消息的錢。”何怡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兩?”徐愿傻乎乎地問道。
何怡翻了個白眼,敲了徐愿的腦袋一下說道:“是三百斤靈石。”
“我第一次聽說靈石還論斤。”徐愿幽幽地說道。
“少見多怪,你知道北周貴族坐的那些飛馬拉的馬車,一天就要消耗那么多靈石。”何怡白了徐愿一眼,眼中的嫌棄已經不言而喻。
徐愿詫異,原來沒落的貴族也這么有錢!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貧窮真的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那你不如放棄好了,這么多錢夠你活十幾輩子了,那什么消息不知道也不影響你吃吃喝喝,何必呢?哎呀!……”徐愿正給何怡灌輸頹廢哲學,就被何怡狠狠打了一下子。
“胡說八道,你知道不知道,君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你懂不懂何為舍生取義,你明不明白,這世上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何怡此時瞪大了眼睛,仿佛李先生附體。
徐愿撇了撇嘴,對于這些努力想掰正她的人表示十分的不在意。
她就是自私的人,這是她穿越的那個時代帶給她骨子里的冷漠,她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真正原因。
她可以彎腰行禮,但她不會真正認同師徒尊卑;她會屈膝跪拜,但她不會真正相信皇權在上;她可以行俠仗義,但是她不認同那種螳臂當車般拋頭顱灑熱血。
就像她可以吟唱“風蕭蕭兮易水寒”,但是她絕不會去做“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她不會為任何事情放棄自己的生活。
何怡搖了搖頭,對徐愿某種程度的固執表示無可奈何。
“總有一天,總會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抓住你,抓住你的心,讓你覺得你活著就為了這一個人或一件事,那是你存在的目的以及你的追求。”何怡老氣橫秋地說道,“命運就是一個大網,誰也逃不掉啊!”
徐愿歪了歪頭,直白地說道:“那你為你這個畢生的追求要怎么籌齊,啊,多少了,三百斤靈石,對吧!”
何怡被噎住了。
現實的北風呼嘯而過,空氣中殘余的那一點點惆悵和厚重都被徐愿這個破壞氣氛小能手給破壞了。
徐愿嗤笑一聲道:“幸虧你沒告訴關澈,他敢為你打擂臺,簽生死契,你信不信?”
何怡嘆口氣,“我知道,所以才不告訴他,只告訴你。”
“你告訴我,是不是就覺得我萬事不掛心,什么都不會做?”徐愿單刀直入地說道。
何怡抬眼看著徐愿道:“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另外一層原因是,你連簽生死契的能力都沒有。”
心里像被針尖刺痛了一點點。
徐愿承認自己自私無情、墮落無望,和被別人確認,這是完全兩個概念。
徐愿撇撇嘴道:“何怡,你記得我的話,你小瞧我了。”
徐愿轉身就走,衣袍因她的動作飄在身后虎虎生威,沒給何怡挽留她的機會。
博物論課上就是一場災難,先生糊涂要求嚴,課程繁雜舊偏難,事無巨細規矩煩,稀里糊涂學一年……真是絕了!
“……你們這些玄機閣和立松堂的修士們,就低頭能看到你們眼前那一小塊,就關心你們那點修行,這是不夠的,遠遠不夠的!你們不知道上古的神魔大戰時如何盛大恢弘,你們不知道諸神黃昏之后人魔大戰有多么血腥殘酷,你們不知道你們所站的土地上曾有多少英烈的犧牲,才換來你們現在的和平!你們要珍惜……”
老先生站在前面枯燥乏味地念著,學生們東倒西歪,偶爾稀稀拉拉的掌聲,像吊著最后一口氣的哮喘病人……
突然學舍的門被打開,一股讓人難忘的味道沖了進來,所有昏昏欲睡的弟子立刻精神百倍,爭先恐后地抱怨道:“這什么味啊!這誰啊!”
隨后關澈就在“不見其人,先聞其味”的前奏中走了進來。
“你,你是誰?!”老先生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被關澈嗆昏過去。
關澈規規矩矩行禮道:“學生立松堂刀修關澈,因昨日藏書閣前與劍修魏衍斗狠被罰,剛剛受罰結束,前來上課。”
“你被罰什么了?”立松堂有不怕事的家伙立刻問道。
“被罰挑糞。”關澈實在地答道,突然爆發一陣大笑,這完美地解釋了關澈身上仿佛生物毒氣的味道。
“魏衍那小子呢?他怎么樣了?”那人刨根究底地問道。
“他直接暈過去了,你都不知道他腳下不穩,掉進糞坑后被撈上來的時候哭得有多慘!太解氣了!我激動得多挑了兩桶!”關澈仿佛一個凱旋歸來的將軍一樣炫耀自己的“戰績”。
滿屋學子都開始起哄,有的鼓掌,有的大笑,有的向關澈打口哨。
“關澈關澈,那段濯呢?”
“他也是!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關澈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喜歡眾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覺,要徐愿說,那就是“人來瘋”。
大笑排山倒海,不知道是笑魏衍和段濯兩位少爺,還是笑關澈滑稽的形象,反正這時候沒人想到三個學院的不同,沒人想到南人與北人的仇恨,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地樂成一團。
臺上的老先生氣到昏闕,他狠狠地砸著桌子,對那個出盡洋相而不知的關澈罵道:“你給我滾回去洗干凈!否則你永遠不許踏入我的學舍!”
關澈在大笑聲中憨態可掬地離開了,留下一堂鬧劇般的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