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生坐了下來,喝了一口秦夢楚揣上的熱茶,眼見她神色古怪,已大致猜到內里因由,緩緩的道:“這姓鐵的小子一身陰寒內勁,料來出身于萬毒宗暗月堂,底子又那會清白得去哪里了?你又何需大驚小怪?聞說石敬瑭那小子近來與李從珂劍拔弩張,怕是想發那帝王之夢罷了?”數句說話,只把鐵幻白說得面上鐵青,他雖倒出師門,但對恩師仍然尊重有加,對其欲謀天下爭帝之事卻不能隨便亂說,想不到的是安慶生看似足不出戶,對自己又漫不經心,實則暗地里已把自己的底細摸透,只見安慶生面色略緩,溫言道:“誰人沒有過去?老夫閱人無數,眼見你眉間陰霾已去,隱現英挺秀拔之氣,待你跟老夫五年光景,于此亂世之中,豈能沒有干一番大事的機會?而若你喜歡,老夫還可把夢楚許配于你,如何?”
此言一出,鐵幻白固是驚奇之極,秦夢楚更是滿臉通紅,鐵幻白如此在意的把自己的過去向她和盤托出,她又豈會不明白鐵幻白的心意,安慶生對兩人的反應卻彷如未覺,徑自向鐵幻白問道:“你父親是當年的“無雙鐵手”鐵宗云,對嗎?”鐵幻白答道:“家父正是鐵宗云,可惜于多年前已遭奸人毒手,晚輩幸得石師所救,方才幸免于難。”安慶生聽罷,卻臉現輕蔑之色,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鐵幻白聞得親父被辱,氣往上沖,再也控制不住,大聲道:“家父乃先被人下毒,以致無力相斗,命喪敵手!請前輩的嘴里放干凈點!”
安慶生被他一喝,卻沒有動怒,反而呵呵一笑,說道:“我不是說你父親,他生前武功不錯,風評甚佳,在我江湖百曉生眼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可惜匹夫無罪,懷碧其罪,他的死只因生了你這塊上佳美玉,才會招至那殺身之禍,不得善終!”
鐵幻白怒道:“我又怎會害死我爹了?”安慶生笑道:“以你的腦筋,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當年下毒手的乃是石敬瑭?沒用的東西!”鐵幻白聽安慶生竟侮辱自己的恩師,本來怒不可竭,但安慶生一向言必有中,他的說話在鐵幻白心中便極有份量,不禁把整件事回想一遍,不由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當天自己父親的死及所發生的一切,便與石師及暗月堂一向的作法甚為相合,但由于當日自己年紀尚幼,而石敬瑭當時又在千均一發之際出現救了他,那一股孺慕敬仰之情,便令他從來也沒有試過向這條路去想,此時經安慶生提起,連他自己也覺得那是事實,但自己認賊作父那么多年,到現在還處處為他著想,一時間便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心中亂成一團,說道:“晚輩……晚輩就此別過,與景龍先找那慕容陽生再說。”
安慶生的精明及無所不知,便令他首次感到恐懼,在一剎那間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不世奇人,站起身來便欲走出門外。
安慶生卻冷冷的道:“張小子已走了。”鐵幻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什么?”安慶生道:“是我使走他的,那慕容陽生由他自己去找吧,你要留在此地跟我學武。”鐵幻白便知道,即使自己先前在言語上沖撞了安慶生,但他還是想收自己為徒,得蒙此武學高人垂青,換轉別個情況,對嗜武的鐵幻白來說絕對是個難得的奇逢,而他亦明白到張景龍之所以連交代的說話也沒有的便不辭而別,完全是為了自己,剛想到這里,他便更感受到張景龍與他之間的道義,心中熱血上涌,眼神頓時變得精光暴射,堅定不移,腰板一挺,朗聲說道:“幻白蒙前輩錯愛垂青欲收為徒,實在萬分感謝,但幻白為人愚魯無禮,不識大體,相處下去恐會開罪前輩,還是乘景龍尚未走遠,趕快追上他一同上路,幻白就此別過!”
說罷向安慶生一抱拳,略一躬身,跟著面向秦夢楚,微微點了點頭,眼神便頗為復雜,當中既露出一股溫柔之意,亦帶半分歉疚之情,秦夢楚心中明白他的為難之處,亦略點了頭回應了他,兩人之間雖沒有什么約定,但卻彷佛有著一股難以解釋的情感存在。
安慶生聽著鐵幻白侃侃而談,心中卻越來越怒,心想你這小子真的不識抬舉之極,而鐵幻白既堅執不肯跟其習武,他執拗的性格卻非要鐵幻白跟他不可,隨手一撥,桌上的茶杯已激射而出的擊向鐵幻白,鐵幻白一凜,知道茶杯貫滿上乘內力,以自己與安慶生差天共地的修為,此招絕不可接,但茶杯飛來的方位甚怪,活像把自己的退路封死,而唯一的閃避方向,便只有向安慶生踏近一步,雖明知此一步絕不可踏,但形格勢禁之下,亦只好走近安慶生所在的桌子,倏然間安慶生已然起來,站了在鐵幻白的跟前,驟眼看去,安慶生的高度跟鐵幻白便差不了多少,但身處安慶生龐大的壓力當中的鐵幻白,所感受到的卻是另一回事,他只覺站在身前的安慶生便嚴如一個巨人,自己無論走往哪里,亦不會逃得出他的指掌之間,此人脾氣古怪,自己已嚴重的開罪了他,當下絲毫不敢怠慢,把自己的精神迫進一個極度集中的境界。
安慶生忽然感到,面前小子的氣勢,在一瞬間竟有了急遽的改變,心下一凜,更知此子終非池中物,需知武學之道,心,體,技,缺一不可,先論體格力量,雖受先天影響,但后天盡可培養補救,未嘗不可;技法一途,若能尋得明師,或得著上好秘笈書卷,亦盡可從修習處學得,但心之一門,卻全仗個人的意志及精神修為境界,皆因若武者擁有著上佳的心理質素,便能在同時間以倍數提升體技兩方面的能力,若精神集中,除了可清楚自身體內情況,使出平素用不著的潛在能力,更可在戰斗之中,分析到敵我彼此間的差距及破綻,從而找出致勝之道,在武林較技中,精神質素便往往影響著戰果,即使內功再高,招式再強,精神若受影響,被較弱但意志堅定者擊敗的情況亦所在多有,現在鐵幻白既下定決心,精神上的修為比早起之時又更進一步,放眼望去,雖不能在安慶生這武學高人的身上找到任何破綻,但相對地他給著自己的壓力卻變得小了許多,但就此站著不動也不是辦法,潛運內勁聚于掌底,十成功力便向安慶生疾揮過去。
此招乃鐵幻白畢生功力所聚,又是內外功俱進后的第一掌全力而出,連他自己亦感到當中威力與十日前的自己便有著天淵之別,卻見安慶生對此雷霆萬鈞的一掌竟如不見,既沒有出手相格,亦沒有縱身退避,鐵如雖明知自己即使傾盡全力,亦不會傷得了這江湖百曉生,但眼見自己全力的一掌正擊向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心下一軟,喝道:“前輩小心了!”,口中語音甫畢,一股真氣已泄,而隨著必殺一擊的決心消失,即使掌勢仍然凌厲,但已不及剛才般鋒芒畢露,安慶生“哼”的一聲,伸手一抓,不知用著什么手法,五指已緊緊的扣著了鐵幻白的手肘之處,用力一捏之下,鐵幻白頓覺半身酸麻,再也使不出絲毫力道,此時他的一掌已“啪”的一聲打了在安慶生的胸口之上,卻顯得軟綿綿的全無力道,雙方之間的修為畢竟相差太遠,只一招之間,在武林已可算是一流高手之列的鐵幻白,便如嬰孩一般的落在安慶生的手上。
安慶生冷笑道:“小子果然愚蠢,竟對老夫動手動腳,妄想能傷得了我安慶生?如此天真怪不得被騙了這么多年還不自知,念在你適才臨時收招,老夫便只打斷你一只手臂以作懲戒!”說罷手一揚起,便往鐵幻白的左臂擊落,鐵幻白被其抓著,已是全身無力,欲擋無從,秦夢楚呼道:“師父!手下留情!”
但安慶生木然不理,眼看便要擊中鐵幻白,倏然間一條人形從內堂疾沖而至,身法之快便如飛龍在天一般,“啪”的一聲輕向已接著了安慶生這一掌,但安慶生的內勁便非同小可,與來人的內勁相拼之下,一股波浪般的空氣震動從二人手掌中劇震而出,安慶生經此一震,亦放開了鐵幻白的手肘,與那來者亦各自微微退開一步,以卸去互拼之余勁,鐵幻白及秦夢楚亦清楚地感到那一股威力的余勁,二人正驚于來人竟是從安慶生的屋內走出,亦駭于來者的功力之高,雖安慶生此掌只是隨手而出,但能與其拼個旗鼓相當,委實厲害之極,鐵幻白忙轉頭望向來者,欲知其身份之誰。
鐵幻白一看之下,卻驚訝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來者雖難掩一股風塵之氣及憔悴之色,但龍顏虎目,凜然生威,一出手間,頓時流露出一股尊者攝人的氣勢,來者不是他人,卻正是“無念禪宗”的第一高手顧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