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既盡,春雨綿綿,即使在亂世之中,世間萬物依然照舊流轉,朝代替換,對于自給自足的農村便沒有太大的意義,而鄉間小鎮并無可供榨取的錢財,亦因此而得到了一份難得的寧靜,于河北保定郊外約五哩處的一條小村,村口之外便設有一個小茶棚,給來回路上的商旅行人提供了一個歇息的地方。
那里的老板給客人備茶解渴,還每天一早起來便細心地以新鮮的材料,準備了熱氣騰騰的菜肉包子,供旅客享用,新年剛剛過去,來回的旅客便比平常多,小小的茶棚內的那十張桌子已坐滿了八張,老板已年屆七旬,與其白發蒼蒼的老妻便光是泡茶給客人便已忙個透不過氣來,有個好心的客人便起來幫老板挑水,更有一個幫忙破柴,一時間茶棚內便熱鬧起來,得到客人襄助,老板便從蒸籠里拿出了上好的菜肉包子出來給客人享用。
老板輪著到每張桌子去賣他的菜肉包子,卻見其中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男孩及一個男人,兩人的衣衫都頗為破舊,面上風塵撲撲,那孩子看到了包子,看那男人望了一眼,那男人微一點頭,孩子便向那老板道:“老板,請給我兩個肉包子。”眼見那男孩不過十歲左右,但舉止有禮,那老板心生好感,便在桌上的盤子放上兩個菜肉包子,笑道:“難得小兄弟賞面,便請嘗嘗本店的菜肉包子,不算錢的,還請小兄弟記著小店,將來路過時能再來老朽的店子喝杯茶便心滿意足。”
說著便欲走開,可是那男人一手揮出,搭著那老板的肩頭,說道:“你是打開店子做生意的,這怎么成?”那老板欲待再說,卻發覺那男人這么隨手一搭,自己竟動彈不得,不由得大驚失色,那男人卻把一錠銀子放進了他的手掌里,跟著松開了手,那老板望著手內的那錠銀子,便足足夠買數千個菜肉包子,心里千百個不愿收下,可是剛才那男人所露的一手武功,卻教他不敢再作聲,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那男人見他始終不肯離開,嘆道:“老板真是一個大好人,那錠銀子便當是我們父子倆往后在貴茶莊的茶錢,那可以了嗎?”那老板不敢再多言,回到茶棚內告知其妻,兩老忽然間竟得到了差不多數月的收入,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擔心。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陣急速的馬蹄聲由遠至近而來,一班騎著駿馬的人便在茶棚前停了下來,只見這班人全都進退有道,最前三騎的人先行下馬,略一查看茶棚內的情況,再回到那堆人當中報告情況,這時馬上的人才躍下馬來,其中一人面前眼細,個子不是很大,可是在舉手抬足間便面露出霸道之氣,而其他的人亦對其神態恭謹,顯然此人乃是那班人之中的首領。卻見那人往茶棚內其中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了下來,那班人當中卻只有兩人在那人坐下后與其同桌而坐,其中一人手執摺扇一把,裝扮得有如一個書生,另一人則十分豪壯,身穿短打勁裝,單看外貌已知其武功不弱,其他的人卻在茶棚外看管及喂飼糧水予那些馬匹。
那茶棚老板見來人如此派頭,急忙揣上茶水及包子,可是那人只是喝了一口茶,便連包子也沒有去碰,與那男人一起的男孩卻吃得津津有味,還大聲地道:“老板,你弄的包子真是人間極品!”聽見那男孩語氣中略帶挑釁,那男人對其橫了一眼,那男孩便不敢再說什么了,自顧自地吃他的包子,可是剛才那句說話已引起了那班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心頭有氣,且欲對其首領邀功,冷笑道:“村家小兒,便連冷飯殘渣,亦吹捧得如天上珍品。大爺們才不屑吃這些!”
此言一出,隨即引起其他茶客不滿,可是那些人每個都筋骨硬朗,有的更肌肉賁脹,明顯身有武功,茶客們便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大口大聲地吃著包子作無聲的抗議,就在這時,那男人壓低了嗓子,對那男孩說道:“快點吃吧,差不多要走了。”說著時還把頭上的帽子略為拉下,遮著少許面容,可是自從男孩說話后開始,為首那人的目光便沒有一刻離開過他們坐的那張桌子,忽然之間,為首那人便在桌上拿起了一個菜肉包子咬了一口,跟著更把整個吞下,那些茶客便暗暗竊笑,那首領的舉動便把剛才出言譏刺的那人弄至無地自容,只聽得那首領緩緩說道:“這菜肉包子確是天上真品,除了用料極其新鮮外,最考功夫卻還是包子本身的皮做得分好吃,菜跟肉的比例恰到好處,在這時勢已很難吃到了。真正美味的食物不在乎出處及價錢,只在于其能否在入口時顯出其價值。”
那男人拉起男孩的手,轉身便欲離開,那首領微微一笑道:“喝茶吃包子不用付賬嗎?”那茶棚老板已感到有少許不妥,即使很是害怕,他還是想幫那男人一把,走上前來賠笑道:“這位客倌剛才己付過賬了,大爺既然欣賞小人的包子,小人便裝起一包,供各位大爺路上享用。”那首領卻不理他,對著那男人朗聲說道:“敢問是趙弘殷趙指揮使嗎?不認得在下石敬瑭了嗎?”
茶棚內眾人聽得那首領自報姓名,都是心中一震,想不到于此小村茶棚內出現的一行人,當中首領那人便是當今手握重兵在手,與唐王末帝李從珂茅頭互指的河東節度使兼太原留守石敬瑭,民間盛傳二人君臣之間勢成水火,末帝欲削其過份勢大的兵權,石敬瑭不從之余,反上表指末帝乃是唐明宗養子,不應承祀,要求讓位于唐明宗四子許王李從益,末帝大怒之下撕碎其表,更派建雄節度使張敬達出兵三萬圍攻石敬瑭的根據地太原,于此水深火熱的情況之下,何以此大人物會出現在河北保定的郊野之上,還悠閑地喝茶吃包?
那男人略一遲疑,轉過身來,拉下帽子,露出了長得十分威武的形相,只見他留著一臉的胡子,雖具風塵之色郤不掩其英氣,眼神中精華內斂,顯得內功頗為深湛,他朗聲說道:“從前跟石將軍一朝為臣,相交只止于公務之事,多年后將軍還是一眼便把在下認了出來,實在佩服。卻不知為何當此要緊之時,將軍竟會現身于此窮鄉僻壤?”
石敬瑭笑道:“我們說話便不用轉彎抹角,甚么將軍指揮的便實在麻煩,石某長于年紀,便稱呼你為一聲趙兄弟,我今次來保定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暫時并不能相告,但另一個則是為了趙兄弟你。”趙弘殷面色一變,說道:“趙某何德何能,竟勞石將軍的大駕?”
石敬瑭續道:“相信趙兄弟亦知道現時中原的局勢,當此用人之際,趙兄弟的驍勇善戰絕對會派上用場,李從珂并非正統宗室,竟敢竊位多時,趙兄弟乃前朝舊臣,相信亦不會對此坐視不理,再者,這多年來趙兄弟一直都投閑置散,郁郁而不得志,一身武功謀略無處可用,若今次能助石某討平珂賊,往后列土封王,肯定少不了趙兄弟的份兒。愚兄本來便想親自到舍下相邀,料不到竟能在此小村茶棚內相遇,相信亦是某種緣法,趙兄弟意下如何?”
這一番話當中,既曉大義,亦以利誘,在茶棚內的其他茶客便聽得渾身冷汗,雖說自李唐中衰以來,藩鎮軍力林立,將軍手執重兵而反其主奪其位之事所在多有,但此等公然謀反的說話在石敬瑭口中徐徐道來,竟沒有絲毫覺得不妥,反像天經地義一樣,對茶客們來說,一方面既擔憂戰亂會波及自己的家園,另一方面,更擔心石敬瑭會殺人滅口,在此亂世之中武人一向專暴橫行,殺幾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是一回事。
只聽得趙弘殷答道:“石將軍說今次遠行的目的共有兩個,而趙某人除了因為石將軍的“第一個原因”外,趙某亦知道討平李從珂后,做皇帝的絕不會是許王李從益,再者趙某己習慣了弄兒閑著的過活,還請將軍不要再在趙某身上浪費時間,趕緊去辦更重要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