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微風越過山脊,在平緩之地打了個轉(zhuǎn)后躥入小小的醫(yī)館,門口的布簾子左右搖擺,沒過多久,窗外落起了細如牛毛的雨絲。
看著愈發(fā)陰沉的天色,冷月霜催促著屋內(nèi)的人,“快回去吧,夜里怕是要下一場大雨!”
鄉(xiāng)里的路并不好走,混了雨水的泥濘小路更不好走,每每踩在上面,都要將裙擺提得老高,繞是如此,依舊擋不住直往上濺起的泥珠兒。
冷溫呷著杯中熱茶,搖曳的燭光在他臉上映出一絲寂寥,良久,他才幽幽望了眼門口的人,“你一人先回去,我今日就留在這醫(yī)館中。”
聲音溫溫吞吞,平淡無味,如裊裊升起的茶霧般很快消失在空氣里。
冷月霜本想安慰幾句,撞上他深如古井的目光時,頓時不語。今日他一直消沉無比,情緒不佳,想來是有煩心事纏身,呆在這鄉(xiāng)下,倒也好做一番沉淀。
“你好生照料自己,夜里風涼。”說完,提著油傘出門。
嬌小的身影消失于蜿蜒的鄉(xiāng)間小路盡頭,身后的那道目光卻久久沒移向他處。
回到冷府時,已是暮色四合時分。
堂上的冷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漱口茶水輕輕一抿,旋即慢悠悠拿起托盤里的帕子擦拭著細長的十指。
“今日回來得晚了些。”
“因著天兒不好,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冷月霜如實回答,濕了的裙裾像掛上幾個秤砣似的,沉沉往下拉,好不舒服。
微微不安的扭動幾下身子,被堂上的夫人看在眼里,又是失了禮數(shù)。
不悅的目光略微掃了掃,又轉(zhuǎn)向他的身后,“大少爺呢,怎么還沒回來?”
“大少爺今日已留了口信,道是不回來了。”冷月霜抬起頭,剛想回屋內(nèi)收拾這身臟衣裳,卻瞧見冷家主母已起身朝自己走來。
“不回來了?”略微抬高的音調(diào)直擊人耳膜,冷月霜本想說話,卻被冷夫人搶了先,“為何不回來,你怎么就不知道勸勸!”
這大晚上的,鄉(xiāng)下的風呼哧呼哧刮著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冷月霜無機會反駁,一直聽著冷主母絮絮叨叨責罵不停,心里越發(fā)不爽快,連帶著面色都冷冰冰。
“你說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冷家主母甩著手中帕子,語氣中盡是不滿,斜睨著身邊的人,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夫人若是說完了,我就先回房歇著了。”冷月霜抖著袖子道。
冷家主母看她一副油鹽不進得模樣,不由得多說了幾句,“怎么,現(xiàn)在連我的話都不愛聽了是不是,我冷府待你不薄,說你幾句就開始擺譜了不是?”
冷月霜不動聲色靜靜聽著,心里卻早已是驚濤駭浪。
近來本就疲憊不堪,日日往鄉(xiāng)下的醫(yī)館跑,回來時兩條腿像灌了鉛般沉重無比,現(xiàn)下無端受了責,疲累同胸中的火氣煣雜起來,開始在她四肢百骸里作怪,不過幾息之間,整個人就臨爆發(fā)邊緣。
“冷府的恩情我記著,只不過一碼歸一碼,”攥緊的拳頭在一次又一次深呼吸中慢慢松開,冷月霜微微調(diào)整氣息,道:“冷溫是個有手有腳有頭腦之人,我左右不了,他不愿意回來,我能有什么辦法?”
綁他不成?
冷家主母不料想她竟懟了回來,一時語塞,再想說什么時,冷月霜的衣角已消失在正廳堂的門邊。
夜色沉沉霜微降,揉著半干的頭發(fā)癱在床榻上,冷月霜雙眸漸迷離無邊,視線內(nèi)的事物皆逐漸化作一團迷糊的黑影。
第二日她是被丫鬟砰砰的捶門聲吵醒的。
往窗外瞥去,海藍色天空還墜著幾顆閃閃的星子,揉著酸痛的胳膊,她懶洋洋回應著門外的人,“什么事?”
天才剛蒙蒙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趿著鞋將門打開,端著水盆的丫鬟邊進門邊答:“小姐快快梳洗,隨我去正堂看看,聽說有人鬧上府來了,冷夫人和冷大小姐都在呢!”
本是惺忪的睡眼頓時睜大,冷月霜忙披上衣裳。
丫鬟遞水和巾帕過來,后一絲不茍的替她梳妝換衣,一套動作使得行云流水,一刻鐘不到,屋門已掛上了鎖。
人還沒到正堂,就聽聞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哎喲我可憐的人兒啊,怎么就一聲不吭的暈過去了!”叫喚了許久,忽的話鋒轉(zhuǎn)換,“就是你們冷家人的責任,說是什么妙手回春懸壺濟世,也不知給他灌了什么藥,今日天不亮人就暈了過去!”
又是一陣哭天喊地聲傳來,婦人跌坐在地,摟著雙目緊閉的人大哭起來。
剛到門口,就聽見冷雨如嬌縱得不可一世的話語聲,“定是你們自己不多加注意,這會子人暈了來我冷府做什么!”
冷月霜邁進堂內(nèi),見地上躺著個人,一動不動不省人事,臉色蒼白得駭人。
再往上瞧,則是張哭花了的臉。
冷家主母犯了難,見冷月霜來了,似看到了救星似的,拉著她語氣驚慌道:“快來看看這人到底是怎的了?”
仿佛昨夜的不快皆已煙消云散。
滿堂的哭聲惹將屋檐上的鳥兒都驚飛了,冷月霜面無表情走近一看,哎喲喲,可了不得,這人臉白如墻粉,烏青的眼窩子深深凹陷,雙唇干澀泛青,一看就是誤用了什么藥。
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冷雨如狠狠拉開。
“看什么看,他自己身子不行還賴我誤診?”冷雨如自上而下瞪著那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冷雨如醫(yī)術過人,還從沒有人說我誤診過,你上周圍打聽打聽,看看誰人不知我的厲害!”
冷家大小姐自小恃寵而驕,從不肯屈尊人前,現(xiàn)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也依舊無所畏懼,不僅沒有解決事情,反倒與人家大吵起來,她倒是說得快活,冷家主母卻丟人丟大發(fā)了。
“行了都別吵了!”冷家主母吼道,抬手指著冷月霜,“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屋內(nèi)人俱都靜了下來。
冷月霜忙不迭上前去,路過冷雨如時,清楚看到其眼中的不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