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下肢有知覺但無力站起，首先考慮的是手術的后遺癥。腦神經損傷后，神經可能因缺血時間過長而發生萎縮軟化，最終導致神經功能不全……”

無論看了多少醫生，他們說的原因都是相差無幾。

手術后遺癥、缺血……

沈翼蹲在門口，捂著嘴，無聲地哭了。

都怪他，都怪他，怪他任性掛斷電話，錯過了最快趕到醫院獻血的時間，不但害得楚風沒了孩子，險些搭上命，更害得爸爸手術后遺癥，從此只能坐輪椅。

腿瘸了，爸爸的演藝事業也基本是完了，這個消息他們至今還沒有放出去，也就是說沈臨淵至今沒有曝光。

一個明星沒有曝光率又沒有新作品，演藝道路基本就從這畫上句號了。

而這一切都是沈翼造成的。

這是他的秘密，他誰都沒有告訴，但是他瞞不過自己。

爸爸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孩子夭折的原因，他覺得對不起楚風，還不了恩情就還楚風自由。

什么失憶，什么好聚好散，都是假的。

沈翼看得出來，爸爸是真的動了心，越動心越不敢輕易靠近，只敢遠遠地望著。

如果不是沈翼的任性，楚風和爸爸都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闖出這么大的禍。

他知道錯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個注定不普通的夜晚拉開序幕。

楚風看到了賬戶里的錢，他當天就把該辦的東西辦好了。

他拿到了機票，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還取出了一部分錢。

機票顯示美國紐約，錄取通知書來自常春藤之一的名校，錢是現金二十萬。

很多人拿著這三樣東西都是興高采烈的，他不一樣，他沉著臉，臉上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笑容了。

這是他留在國內的最后一晚。

早在大四還沒畢業的時候，楚風就已經接到了國內多家高校拋來的橄欖枝，但是為了家人，為了責任，他考慮都不敢考慮。

結果呢？他把那堆蛆當成家人，家人卻把他也當成蛆，還一心拉著他進糞坑。

聽聽今天他們在電話里說的話，現在想起來楚風就想吐。

就是這么一群不把他當人看、只把他當傭人和提款機的人，他之前居然還一直渴望得到他們的認可和尊重。

果然，人心就是又蠢又壞的東西，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自私自利，任何人都一樣。

他以前一直想做個好人，以為好人有好報，現實卻一巴掌扇過來，告訴他老好人的下場就是讓愛你的人跟你一起吃虧受苦，恨你的人氣焰囂張愈演愈烈。

摸著脖子上用黑繩掛起的那枚小小的骨頭，他眸色又沉了幾分。

房子賣了三百萬，多的他不要，一分也不能少，這是最開始那個人給他開的價錢。

他知道是誰向他買的這棟房，也知道那晚鄰居報警后是誰幫他擺平的。

不過那個人幫他，卻不肯見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就很費解了。

同情嗎？彌補嗎？

不管怎樣，拿了這三百萬，從此就兩清了。

這是屬于他的錢，從今往后，他每一分都要為自己花，每一分都要花得開心。

路邊有一個乞丐正在畫畫，用沒有手掌的雙臂夾起一塊黑炭，倒著畫了一副蒙娜麗莎。

很多人都在圍觀，嘖嘖驚嘆，時不時有人扔下錢，多是一塊兩塊。

忽然，一張紅紅的鈔票落在地上。

又一張。

再一張。

乞丐停下了畫畫的動作，激動地走過去夾起錢，重重地朝前方的年輕人磕了五個響頭。

三張鈔票，五個響頭。

年輕人似乎頓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舉動，他又放下了兩張鈔票。

乞丐激動得都快瘋了，他連連磕頭，不住地道謝。

而驚掉別人眼球的是，那個年輕男人居然不斷地往地上放鈔票，全是整百的！

磕一個頭換一百塊錢！

人們終于發現了其中的奧秘，人群沸騰起來，有其他乞丐鉆進人圈里看到這一切，看到連連磕頭和連連發錢的兩人，他們也有樣學樣地上去磕了一個響頭。

額頭剛碰到地面，一張鈔票就落了下來。

先前還在旁觀的其他幾個乞丐發現了發財的好時機，趕緊撲通跪下，連連搗蒜似的磕頭。

年輕人給起錢來是真的不含糊，磕多少個就給多少個，一個都不占便宜。

這下連圍觀的人都站不住了，有的人已經先一步放下尊嚴，快速撲了上去搗蒜似的磕了幾個，拿了錢之后快速跑開，沒一會兒又受不了誘惑回來繼續磕頭。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量這個莫名其妙發錢的年輕人，心里面嘀咕著：這么年輕哪來這么多錢？看著長得還挺有模有樣的，怎么年紀輕輕就瘋了？

是呀，不瘋怎么可能會在街頭給人發錢呢？

楚風也覺得自己肯定瘋了。

不是覺得自己現在瘋了，而是覺得自己以前肯定是個瘋子。

瞧瞧，連乞丐都知道，當別人給他100塊，他無以回報時，要用磕頭來道謝。

可楚風給了家人他們每人每月1000塊，他們還是頤指氣使，毫不滿足。

1000塊扔進水里，還能聽到咕咚的水花響。

1000塊扔進貪婪的人心里，那就真的連聲謝謝都沒有。

他現在花錢就圖個開心，誰讓他開心，他這錢就給誰，至于他的家人，一分錢他都不會留下。

不但如此，他還要人代他把那堆垃圾全部清空滾出家門！

既然是蛆，呆在糞坑里就好了，還用得著住大房子嗎？

圍觀的人見楚風發起錢來毫不手軟，誰都不肯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一時間無論是乞丐還是普通人，不管是穿著邋遢還是光鮮亮麗，他們都圍著楚風磕頭。

人們磕頭是為了拜神拜父母拜恩人，楚風從前與這些人素不相識，只是現在給他們發錢，他就成了這些人的神、父母、恩人。

看所有人圍成一圈高高撅著屁股往下拜，楚風一開始陰沉著臉，后來他失笑，輕笑，低笑，冷笑，干笑，苦笑，慘笑，譏笑，大笑，最后狂笑。

笑著笑著眼淚流了出來，他便咧著嘴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