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燈底下,面孔就露了半張出來。
深陷的雙眼無力無神,臉上布滿滄桑和褶皺,他穿著一件暗紅格子的襯衫和一條松松垮垮的牛仔褲,是看起來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服裝。
楊清河望著他,不動神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這人是誰?
小美又是誰?
他眼珠直盯著她。
楊清河確定,他是在和她說話。
一個不可能的想法冒上心頭,是挖眼女尸的兇手?
可他不是綁架了蘇妗,警方剛剛的槍聲說明他們和兇手打照面了,怎么可能短短幾十秒人就出現在她眼前,而且像是有備而來。
曾國發見她在后退,雙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小美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國發啊,前兩天我們還一起吃飯慶祝呢,你忘了嗎,我拿了市里的一等獎,你可開心了,你說我是難得一遇的天才!”
聽到他稱呼自己的名字,楊清河心一沉。
兇手在她這里,那蘇妗去哪了?槍聲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曾國發的目標是她,不是蘇妗嗎?
這些問題不斷在她腦海轉,卻始終得不到一個結論。
曾國發伸出雙手靠近她,“小美,我好想你。”
楊清河聽趙烈旭他們分析的時候大約知道點這人背景,公司破產欠債,妻子拋棄離去,他選中的受害人都和他妻子有共同之處,是對他妻子的執著也是積壓多年恨意的爆發。
可她和他妻子有什么相似之處?為什么他把她錯認成他妻子?
是因為長相嗎?
曾國發一步步逼近,臉上掛著虛空的笑,他想擁抱她。
......
保安大叔喝了幾口熱騰騰的茶,看了會小品,總覺得哪里不對,朝邊上的小保安說道:“那姑娘去了好幾分鐘了吧?”
小保安說:“女生不都那樣嗎,比較久。我剛看她臉色不是很好,估摸著是不是肚子疼。”
老保安奧了聲。
小保安:“也不知道警察抓到人了沒有?”
“你不知道吧,那位趙隊長,可是神槍手,剛才那兩記槍聲,我估計是逮到了。”
“老叔,你咋啥都知道。”
“平時多看報多看新聞,少整那些游戲。”老保安又喝了口熱茶,總覺得哪不妥,放下茶杯,道:“我出去看看,剛才趙隊長還讓我好好看著那個小姑娘,她別跑出去了。”
小保安還在打游戲,“哎呀,有什么好擔心的,這里不都有警察在搜查嗎?沒事的,不就上個廁所,離這里才幾步路。”
老保安拿上警棍出了監控室。
......
趙烈旭邊快步走邊給身處監控樓的警員打了電話,陳冀一陣蹦跑從后頭追了過來。
“你們現在立刻去趟監控室,看看楊清河在不在。”
警員還在挨個查房,突然接到這么個命令,也不敢多問,只硬硬的道了聲是。
陳冀說:“你先別擔心,清河她和那兩個保安待在一起出不了什么大事。”
趙烈旭眉頭緊擰在一起,“是我疏忽了。”
陳冀也能理解他,所有事都趕一起,傍晚剛去的曾國發家調查,還沒緩過來小張那頭就調了來曾國發的資料,緊接著就就發現張宏住所的地下室和楊清河照片,事情剛有個頭緒就傳來有女孩被綁架的消息,警局里都來不及調人就要投入這場戰役。
這仗,打的太匆忙了。
而就沖他在電話里的反應,陳冀就知道他被那個姑娘吃死了,這人吶,一有事輪到自己身上就容易慌了手腳亂了神志。
這么多年,真的,陳冀頭一回看他這樣。
陳冀說:“我們都只是普通人,誰也不是真神探,只要人沒事,這仗就算打贏了。”
趙烈旭抿著唇。
楊清河說蘇妗曾被尾隨,出現在兇手所拍攝的照片上,學的是計算機專業,眼下又失蹤,所有證據都指向曾國發的目標是蘇妗。
但卻沒料到這是曾國發布的局。
是他大意疏忽了。
他不解,為什么曾國發會選擇楊清河。
她一直待在國外,近期才回國,發生賓館女尸的命案時兇手已經開始在規劃人選,如果說蘇妗,她本身在這里讀過一年,曾國發會選中她合情合理,是什么讓他短短時間內就把楊清河作為目標,并且今晚大費周章要找她。
楊清河的外貌,專業,性格,興趣,都和丁美沒一點相似之處。
像曾國發這樣的人,犯案,絕不會沒有理由。
所有心理變態者都有催化的理由,他們出生時和世上的所有人都一樣,在這個漫漫的過程里,只是有一個媒介致使他們變成這樣一類人,殺人也許是為了對自我的認可,也許是為了報復,也許是為了得到某種滿足,這些心理都不是憑空出現的。
曾國發選擇楊清河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
老保安一出監控室,沒走幾步路就看見前頭站著兩個人影,似在說話。
“什么人啊?”老保安大喊一聲。
楊清河視線一緊,看見朝曾國發慢慢走來的老保安,而曾國發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眼睛突然張大,十指死命的抓自己的腦袋,似頭痛炸裂。
楊清河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怕萬一曾國發做出什么意外的舉動。
老保安走得近了些才看清人,“小姑娘你上完廁所了嗎?那就快——你干什么!”
他話還沒說完曾國發突然沖過去,一把掐住楊清河的脖子。
“小美,小美。”他急促的喊著這個名字,咬牙切齒道:“你背叛我!你是不是早就和他好上了?我一沒錢了你就跟他跑了,你們大學時就好上了對不對?”
楊清河雙手扣著他的手,試圖能讓自己可以呼吸。
“我沒有。”這是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曾國發一愣,手松了點,“既然沒有,他為什么要那么關心你?還給你送花送吃的,我們結婚了他還約你吃飯?”
他問完又突然發狠起來,“你還敢說你沒有!你背著我和他亂搞,你給我戴綠帽子!”
樓上查房的兩個警員從三樓下來,都定在了樓梯口。
老保安慌忙道:“快快快,這人不知道發了什么瘋,把人臉都掐白了,會死人的!”
兩個警員都有過一年左右的辦案經歷,雖然資歷不是很深,但也經歷過類似場面,今天要去張宏家時大伙都配了槍,但他們兩個都沒有實打實的開槍經驗。
整個案子他們都有參與,一眼就認出眼前的男人正是曾國發。
兩人舉著槍,瞄準,“馬上把她放了!聽到沒有!”
曾國發一手掏出水果刀,一手牢牢鎖住楊清河,“你們也想搞我老婆?你們算什么東西,你們知道我拿過多少獎嗎,你們知道我公司賺了多少錢嗎?你們拿什么和我比。”
警察不敢輕易開槍。
楊清河平穩自己的呼吸,說道:“他們當然比不上你。”
一聽到夸獎和認同曾國發笑了,手往上挪,輕輕掐住楊清河的臉蛋,“小美,我在你心里還是最厲害的那個是不是?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就是穿著這身衣服和你告白的,你說穿格子襯衫的男人最帥了。”
楊清河靜靜的看著老保安和警察,誰都沒有動。
曾國發又說:“那年畢業,我拿著花在所有老師同學面前向你求婚,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會天長地久,我也這樣以為會這樣。”
說到這,他的表情十分遺憾失落。
楊清河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漸漸握成拳。
曾國發放下手想把她扳回來和她面對面,誰知剛一松手,他的兩手腕立刻被她扣住,楊清河一抓一握往前一提,右腳一勾,背身一摔。曾國發側身一百八十度摔在地上,刀尖叮的一聲和地面碰撞。
兩位警察和保安愣是沒反應過來。
可楊清河力量有限,剛想抽手就被曾國發狠狠拽住。
“婊|子!你就是想給我帶綠帽子!”曾國發舉刀就想刺去。
保安和警察還沒來得及跑過去,身邊唰的一道風略過。
楊清河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刀尖在她眼前。
猛然間,一只手擒住曾國發肩膀,手掌扣住他小臂,膝蓋往上一頂,曾國發排斥不了這股力量,握刀的手跟隨著這股力量往右偏移,手被捏得酸痛使不上力,刀從手中滑落,整個人撲通一聲被按壓倒地。
他使勁壓著,手臂青筋暴起,臂膀結實的肌肉鼓起,漆黑的眸子滿是狠厲,臉龐棱角分明硬氣滿滿,渾身透著一股不知名的正氣。
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趙隊——”
警察沖上來,一齊制住嫌犯,拷上手銬。
小警察結巴道:“趙...趙隊,他脫臼了。”
趙烈旭臉色很冷,聲音更冷,“死不了就行。”
楊清河站在那,緊緊凝視著他。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不語。
這一秒像是過了一百年,他眼中情緒復雜,有隱忍,有焦灼,有劫后余生的沉默。
趙烈旭動了動手腕,幾步跨到她面前,還沒開口,小姑娘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兩手牢牢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口。
楊清河聽到他的心跳聲,比世界上任何的聲音都好聽。
陳冀擺擺手,讓警員趕緊把曾國發壓下去,曾國發依舊嘶吼著背叛二字。
趙烈旭雙手愣在半空中,幾秒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他深吸一口氣,彎腰,主動去抱她,下顎蹭著她腦袋,有一種從所未有的踏實感。
楊清河閉著眼,“蘇妗沒事吧?”
“沒事。”
“你沒事吧?”
“你說呢。”
“其他警察呢?”
“都沒事。”
楊清河嗯了聲。
趙烈旭眉頭一皺,手心似乎有什么黏黏的濕潤感,他抬手一看,掌心里是血。
他推開楊清河,朝她背部一看,t恤衫被劃了一道大口子,傷口滲著血。
地上的水果刀刀刃冒著血光。
樓底下有救護車駛過的聲音,是來裝張宏的。
趙烈旭:“陳冀,你打電話,讓來個護士。”
陳冀湊近一看,“咋受傷了,等會,我這就打。”
老保安在邊上杵了許久,剛剛那個場面他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會腿都是抖的,而那個受傷的小姑娘簡直出奇的鎮定。
老保安一拍腦袋,說道:“趙隊,是我們大意了,沒想著兇手會出現在這,以為上個廁所沒啥事的,早知道我應該讓那小子跟著一起來的。”
“沒事。”
趙烈旭讓陳冀留下處理后續和證物,他一把橫抱起楊清河往樓下走。
醫護人員就等在下面。
楊清河摟著他脖子,一直不說話。
......
等包扎完,夜色下只剩兩個人了,趙烈旭也抽完了一支煙,走到她面前。
“撐得住嗎?要去警局做筆錄。”
“嗯。”她垂著腦袋,似若有所思。
趙烈旭盯著她的腦袋,“是我思慮不周全。”
低低的嗓音里盡是柔情。
楊清河沒想到他會蹦出這么一句,抬頭眨眨眼,又搖搖頭。
這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換誰誰都措手不及。
趙烈旭在她旁邊坐下,“現在后怕了?”
“有點兒。”
“跟歹徒動手的時候怎么不知道怕,不怕送死?嗯?”前一秒還溫柔的人這會滿是嚴厲。
“不,我不是怕這個。”背后的傷口隱隱作痛,她蹙蹙眉。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死亡對她來說沒什么好畏懼的。
后怕的是如果兇手目標真是蘇妗,那么這會兒,蘇妗會是怎么樣的?以后要怎么辦。
相反,她很慶幸,目標最終還是她。
趙烈旭:“不怕送死還學什么防身術,動作挺犀利的,什么時候學的?”
“去了美國以后。”
他覺得嘴里干澀,又點了根煙,沉沉道:“多學點挺好的。”
趙烈忽然想起他小區里的那個露陰癖,那天她和他說了之后他去小區里查過,也看了監控里的整個過程。
她恐懼的眼神,落荒而逃的樣子確實讓他心疼。
和這會的鎮定自若判若兩人。
真正恐懼的東西哪怕你準備的再充足,遇上的時候也會手足無措。
楊清河偏頭看他,月光皎潔,他的輪廓分明硬朗,深邃的眸子像是裝了一整個銀河,就連煙纏繞在他指尖都顯得格外迷人。
兇手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她會死這個念頭也不是沒有閃過,可她覺得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
她無畏生死,但那一瞬間有了生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