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
他輸了,一敗涂地。
眾人愣了三秒后,一齊發出一陣驚呼:“沉魚落雁是真的!”
晏朝:“你最后一句那是報菜名么?犯規了。”
周辰瑜吐了吐舌頭:“后面那一整段兒都是你開的頭,要犯規也是你先犯規。”
晏朝:“這叫推陳出新,21世紀硬核報菜名。”
周辰瑜豎起了大拇指:“厲害,我回去就把它寫進我的新本子里。”
徐婧一臉佩服地問:“我記得報菜名的完整版一千多個字兒呢,你都會啊?”
陳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千多個字兒?怎么背會的?”
周辰瑜點了點頭:“都是娃娃腿兒(注:童子功),打小兒就從早到晚地背。”
周雙雙接道:“外人不知道,我們自幼學藝的其實挺苦的,相比之下,練習生生活都輕松多了。”
周雙雙小時候學的是京韻大鼓,后來年少氣盛,背著爹媽就去了娛樂公司,也就沒繼續走傳統曲藝的路子,她現在說這句話,顯然是最有發言權的。
周辰瑜又說:“我們小時候練功,都是天還沒亮就起了,出完晨功以后挨個兒檢查。早上六七點鐘正困得要命,滿腦子都是漿糊,但凡背錯一個字兒,劈頭蓋臉的幾巴掌下來,立馬就清醒了。”
徐婧驚訝道:“天吶,怎么還打孩子呢?”
“不打不長記性,打疼了,吃了苦,下次才能不再犯。”周辰瑜倒是很淡然,“傳統行當都這么過來的,我們年輕的這一輩兒已經好多了。舊社會學藝的時候,都要簽個‘關書’,上面寫得很清楚,學藝期間,天災人禍,與師無涉,頑劣不服,打死無論。”
晏朝多少聽說過過去梨園行里的班社制度,那時候有句話說,“父母不長志,賣囝去裝戲。”都是底層人家實在養不起孩子了,才會簽一紙“賣身契”,送孩子去干“下九流”的勾當。
那時候班子里的師父都極其嚴苛狠厲,孩子們上臺演一整天,下了臺就因為各種小毛病被打得皮開肉綻,打死人更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百年過去,當今時代,這樣飽受詬病的封建糟粕式教育方法當然早都不復存在了。新媒體時代下,有點兒名氣的曲藝演員個個兒都和明星差不多,但讓晏朝沒想到的是,連周辰瑜這樣的人,都是被棍棒教育出來的。
晏朝從小接受的就是學校里的常規教育,更何況他還是個三好學生,別說巴掌了,連稍微重一點兒的批評都沒挨過。
他上學的時候每次看到老師拿著教室里的掃把抽人,心里都覺得沒人性,現在想到周辰瑜小時候成天挨嘴巴子的場面,他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晏朝問:“周老師脾氣那么好的人,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周雙雙接道:“我爸多喜歡他呀,連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打他的是我爺爺。而且沒他說得那么夸張,我們整個家里,別人挨的打加起來都不如他一個人挨得多。”
周雙雙口中的“爺爺”,自然指的是周卯欽的父親,蓼風軒的老班主,周寅春老先生。
周老爺子是著名的相聲、戲曲“兩門抱”的大師,如今年逾古稀,已經不怎么登臺表演了,但他的鼎鼎大名卻依舊到哪里都響亮無比。
晏朝好奇地問:“老爺子為什么打你?”
周辰瑜似乎不大愿意談這個話題,只是含糊地笑道:“能因為什么,我最皮唄。”
周雙雙看出來他有所隱瞞,笑著說:“有一回爺爺教他唱戲,他不肯唱,結果被打了一頓,然后就給他關到了小黑屋里,什么時候唱會了什么時候吃飯。他打小兒就犟得要命,硬是死扛著,我那時候也就五六歲吧,看他可憐,偷偷給他送吃的,結果被爺爺發現了,連著我也一起打了一頓。”
周雙雙講這一段兒的時候眉飛色舞的,畫面感十足。這種曲藝世家的出生的兄妹小時候的經歷,更是外行人從前聞所未聞的,聽起來新奇又有趣,大伙兒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聊到這么有看點的內容,晏朝不由自主地瞥向周辰瑜,期待他再往下講兩句。沒想到周辰瑜一反常態地沒接她的話,只是淡淡地莞爾而笑。
晏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他總覺得周辰瑜這會兒的笑,和往常的那種不大一樣,雖然嘴上是笑著的,眸子里卻帶著一絲看不穿的情緒,仿佛那笑容并不是發自內心。
下一秒,仿佛是在印證晏朝的猜想一般,周雙雙看到周辰瑜的表情,似乎瞬間意識到了什么,接下來剛到了嘴邊兒的話,立馬就又被她吞了回去。
其他人笑得正歡,自然沒注意到他們這些微妙的表情變化,但晏朝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很快就明白大約是周雙雙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惹周辰瑜不高興了。而且很顯然,他們兄妹兩都非常清楚這一點。
晏朝被夾在中間,難免更加一頭霧水,周雙雙不過就是講了個周辰瑜小時候的趣事罷了,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他心里正思索著,就見徐婧驚訝地望向周辰瑜:“你不是說相聲的么,還學過唱戲?”
周老爺子在戲曲上的造詣也頗深,周辰瑜又是曲藝世家里長大的少爺,這一點其實并不特別令人驚訝。
周雙雙看了她一眼,搶在周辰瑜回答之前,含含糊糊地接道:“畢竟是曲藝班子嘛,我們家的師哥們,個個兒都會唱兩句。”
這話一出口,眾人自然開始起哄:“來一個!”
周辰瑜的神色一滯,笑著推脫道:“我唱得不好,再說都多少年沒唱過了……”
大伙兒只當他是謙虛,但通過這些天對他的了解,晏朝很清楚周辰瑜那副直來直去的性子,這會兒他推脫,就說明他是真的不愿意唱。
雖然晏朝一時間不清楚這是為什么,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圓場道:“你們就別趕鴨子上架了吧。”
其他人自然不依不饒,緊接著,旁邊的好幾個攝像機都開始給周辰瑜特寫了。
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周辰瑜的神色頓了頓,最終還是妥協道:“唱什么?”
徐婧一臉期待地拍著手:“唱你今天說的,京劇版的薛平貴與王寶釧。”
周辰瑜已經恢復了慣常的那副笑模樣兒:“那叫《紅鬃烈馬》。”
徐婧笑道:“我沒文化,你懂就行。”
周辰瑜笑得一臉勉強:“這兒也沒有伴奏,我隨口哼兩句吧。”
劇本里根本沒有這一項內容,要不是周雙雙剛剛突然提起了周辰瑜從小學戲的話題,大家也不會起哄要他來一個。這個要求提得太突然,周辰瑜方才完全沒有正經地開嗓子,晏朝不禁有些擔心,怕他真跟他說得一樣唱不好。
晏朝想了想,只好在心里寬慰自己,就算周辰瑜真的唱劈了,大不了后期再把這段一剪沒,反正觀眾也看不見。
晏朝思索的這一陣子,周辰瑜已經開了口,臉上是一副少見的認真神色:“聽他言來自思忖,看他不像受苦人。兩耳垂肩貴相品,龍眉鳳目帝王尊——”
晏朝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周辰瑜平時總是一副吊兒郎當、信口開河的樣子,難免給人留下一種油嘴滑舌、不學無術的印象,再加上他剛才那副十分抗拒的態度,讓晏朝理所當然地猜測他大概唱得不怎么樣。
沒想到他一開口,剎那間就艷驚四座。
他唱的是《紅鬃烈馬》中《彩樓配》一折里的唱段,講的是王寶釧與薛平貴私定終身之時,囑咐他在過幾日的彩樓拋球選婿時,記得接住自己的繡球。
西皮快板的歡快曲調,活潑婉轉的唱腔,配上周辰瑜顧盼生姿的神色,盡管他穿著一身現代氣息十足的運動衛衣,也依舊是那副俊俏少年郎的面孔,但就在那短短的幾分鐘里,卻將一位閨中小姐的期盼與嬌羞演繹得淋漓盡致。
“……二月二日事有準,切莫錯過這光陰。倘若姻緣有福分,便是蟠桃會上人。”
唱完這一句,周辰瑜才收回了方才那副入戲的神態,瞬間又回到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浪蕩子模樣兒,對著晏朝輕佻地拋了個媚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