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河雖然拿了冠軍,但對這次的成績并不滿意。
他在賽場上聽見了很多人的吶喊,但大家越是鼓勵他就越覺得狼狽和難堪。
不知道為什么,曾經能跨過的高度,如今死活過不去。他感覺自己像是產生了某種奇怪的心理障礙,每一次跑跳心中都充滿顧慮和雜念。
從前每一次退場他都懷揣著比較樂觀的心態,總覺得還有機會,但現在怕受傷,怕跳不過,怕聽見大家失望的聲音。
心里越是恐懼就越是拼不了全力。
陷入一種死循環。
有不少記者在離場的通道口等待采訪,有幾位視線已經鎖定在他身上,但他并不想多說什么,退到了賀琦年身后,想避開大家的視線。
第一個被揪著采訪的是秦鶴軒,記者關心了一下他的棄權原因。
“就是早上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被倒下來的行李箱砸了一下,腳腫了,我們隊醫幫忙處理了,我剛開始覺得沒什么問題,但上場跑幾次之后就感覺越來越疼了。”
記者道:“那太可惜了,如果沒有受傷的話相信能帶給我們一場特別激烈的冠亞軍角逐賽。”
秦鶴軒笑笑,“沒事,等五月份就有聯賽可以看了。”
賀琦年走過時,被一名個子不高的女記者拉住了,他這一停,盛星河差點兒撞上他的后腦勺,趕緊急剎車。
本想在邊上繞過去,一只手被賀琦年給拽住了,“等等我啊你。”
盛星河被迫面對鏡頭。
女記者松開手,“抱歉,能耽誤你們幾分鐘做個簡短的采訪嗎?”
賀琦年的臉上掛著紳士的微笑,“當然可以。”
記者:“你作為本次跳高決賽中年齡最小的一位,賽前有沒有覺得壓力很大呢?跟這么多前輩一起比賽。”
“還好吧。”賀琦年說完,感覺邊上的人想走,就又用力拽了一把,小聲道,“你干嘛啊?美女姐姐還要采訪你呢。”
“拿水,”盛星河無奈道,“我口渴死了。”
“哎你早說嘛。”賀琦年把手里喝剩的小半瓶礦泉水遞給他。
兩人的對面就是一臺攝影機,盛星河擰開瓶蓋,隔空往嘴里倒水,賀琦年一邊看他一邊笑:“我嘴上又沒抹毒藥。”
盛星河一口水全噴了出來,扶著賀琦年的肩膀,咳得昏天暗地滿臉通紅。
邊上的女記者和攝影師都忍不住笑了,鏡頭直抖。
“看來你們兩平常關系挺好。”女記者說。
“對啊,我們認識快一年了都。”賀琦年說。
“哪兒啊,明明才八個月。”
賀琦年笑了,“你記得好清楚。”
盛星河這次直接對著瓶口灌了口水,余光瞥到賀琦年在看他,五根手指按住他的頭頂,強行把人腦袋轉到另一邊去。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見賀琦年就想笑。
女記者繼續提問,賀琦年不再胡鬧,因為個子太高的緣故,他雙腿分開站立,雙掌撐在膝蓋上,好讓對方能夠平視自己。
女記者微笑道:“你是第一次參加室內錦標賽吧,就拿到了亞軍,大家都覺得你是一名特別有天賦的運動員,對此你有什么想法么?”
“亞軍是僥幸,因為軒哥的腿受傷了,不然也輪不上我。”賀琦年認真道,“其實體育這條路是完全沒有捷徑可走的,所謂的天賦只是一個開始,剩下的全都是汗水,榮譽都是用熱愛和堅持換來的。”
女記者點點頭,表示贊同,“有沒有想過會在這次比賽中刷新自己的PB?”
賀琦年:“我想過能跳過2米23,但2米25沒料到,我平常的訓練里也沒達到過這個高度。”
“那第三跳時,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著……”賀琦年聊到這種話題就略微開始緊張,他想說我想著喜歡的人,但看到對面的攝影機,又沒好意思,“想著晚上回去吃什么。”
女記者哈哈大笑,又將話筒遞向盛星河,“你認為以賀琦年現在的水準,在未來有可能會超越你嗎?會不會因此感到一點壓力?”
“不是有可能,我相信他肯定能超過我,”盛星河也微微彎腰,手握話筒,“我也希望我們國家田徑隊能迎來更多優秀的運動員,好站上更大的賽場。大家都是為國爭光嘛,何必計較這種,大家都努力一把,肥水不流外人田哈哈。”
賀琦年滿面春風,勾著盛星河的脖子,接過話茬,“對,我們是旗開得勝組合,目標就是一起為祖國整點排面!多拿獎牌!”
盛星河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旗開得勝源于什么,樂得不行,“白癡,誰要跟你組合啊。”
“Whynot?我這么英俊,你又不吃虧。”
兩人的對白惹得現場好幾名記者都笑了。
“比賽完了是不是會有一個假期?”
盛星河點點頭。
“那兩位有沒有想在假期里做的事情呢?”
賀琦年剛想暢所欲言,聊聊之前計劃好的二人游,就被盛星河搶了先。
“他還得回學校上課,我的話還得準備接下來的鉆石聯賽,回基地休息兩天然后繼續訓練吧。”
“那真的太辛苦了,預祝你們接下來的比賽能拿到更好的成績。”
比賽結束,終于迎來自由時光。
賀琦年跟在盛星河屁股后邊打轉,“哥,晚上一起吃飯嗎?我上網查了,這附近有家超好吃的火鍋店,你要是不吃辣咱們可以點鴛鴦鍋。”
“不吃了,我得回A市了。”
盛星河定的是下午五點回A市的高鐵,準備好好休息一晚上,順帶找邊教練敘個舊。
邊瀚林好幾個月前就約他一起去茶莊喝個茶,一直都沒逮到機會。
賀琦年愣住,“你定好票了?”
“對啊,”盛星河看了一眼時間,腳下的步伐都加快了,“還有一個多小時。”
賀琦年立馬說:“那我也去!你怎么不早點兒跟我說啊。”
盛星河腳步一頓,“你要跟我回去?”
“對啊!你上回不是答應我跟我一起旅游的嗎?你忘了?”賀琦年見他瞇縫起眼睛陷入回憶,急到跳腳,嚷嚷起來,“你果然忘了!你一點都沒把我的話放心上。”
他氣咻咻地輕哼一聲。
盛星河滿懷歉意,“我沒忘,不過你不是要回去上課么,這都開學好幾周了。”
“明天不是周六么,我玩一天,后天再飛回去。”賀琦年說。
盛星河思忖片刻,“行,那你自己安排就好。”
兩座城市相距不算遠,高鐵一個多鐘頭,賀琦年收拾完行李立馬訂票,可惜盛星河邊上的位置已經被訂走了。
一個在第六節車廂,一個在第十二節,好在盛星河邊上坐著的是個出公差的男人,在下一站的時候,兩人換了換位置,賀琦年終于如愿以償地坐到了盛星河身側。
一通折騰,話題又繞了回去。
“我好餓,哥,晚上咱們吃什么?”
“你不是想吃火鍋么,帶你去吃火鍋。”
盛星河原本打算閉眼瞇一會,結果兔崽子在邊上嘚嘚嘚個沒完。
“晚上你要不要來我家住?我家離地鐵口還挺近的,這樣咱們出去玩也方便。”
盛星河有些震驚,“你不是遼寧人嗎?”
“我媽她……”嘴太快,想收住都來不及了,賀琦年覺得這事兒也沒必要瞞下去,小聲嘟囔,“有個事兒我都沒跟你說過,希望你不要介意。”
盛星河微微皺眉,“關于什么?”
“關于我家里人,”賀琦年無聲嘆息,湊到盛星河的耳邊輕輕說,“其實你上回見到的那個不是我姑姑,是我媽。”
“啊?”盛星河啞然,滿腦子問號。
賀琦年點點頭。
“那為什么讓你喊姑姑?”盛星河結合所了解到的一些信息,恍然大悟,也壓低了聲音,“圈里沒人知道她以前生過孩子?”
賀琦年有些驚訝,“你真聰明。她懷我的時候還小,當時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傳出去對名聲很不好,她只能偷偷生下我,然后偷偷養大,我連我爸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盛星河的閱歷讓他在聽到這樣的故事時,顯得比較平靜。
娛樂圈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大多數藝人都會在熒幕前戴上完美的面具,維持起碼的體面。
有時候裝著裝著,連自己都信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聊的都是賀琦年小時候的事情。
盛星河挺能理解她當時的選擇,但又覺得她這樣的行為對賀琦年是種很大的傷害。
這世上終究難有兩全之事。
盛星河推測賀琦年的父母應該是相愛過的,不然賀子馨肯定不愿意為了他生下這個孩子。
他上次見過賀子馨,他的長相并不隨母親,肯定是像父親更多一點。
“我其實聽人說過,我爸是個小地痞,經常跑外邊很長時間不回家,估計是要債的那種吧,但我媽跟我反復強調過很多次他是好人。每次一提我爸她就哭得很傷心,后來就沒人會提了。”
盛星河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那你就相信你姑……不是,你媽媽的話,懷揣著希望總比失望好不是嗎?”
賀琦年應了一聲,腦袋往他肩上一靠,“哎,我好困,我要睡覺了。”
“快下車了還睡!”
“我就是想睡。”賀琦年往他脖子里鉆。
絨絨的頭發弄得人皮膚發癢,盛星河想推開他,發現他正在暗暗跟自己較勁,一顆腦袋能有千斤重。
最后,盛星河放棄掙扎,任由他這么靠著。
出火車站時,已經快七點鐘了,太陽落山,整座城市被無邊的黑暗籠罩,賀琦年從背包里抽了條羊絨圍巾出來往盛星河脖子里一繞。
“咱們先回家還是先去吃東西?”賀琦年提議,“要不然去我家弄吧,我弄火鍋給你吃!”
盛星河是個挺隨意的人,點頭道:“都行啊,反正不要我動手就行。”
賀琦年伸手攔車,“那咱們先去超市買鍋底什么的,一會帶你參觀一下我的小家。”
“妥。”
一輛藍色的大眾在路邊停下,賀琦年報了個家附近的大型超市。
盛星河來A市挺多年了,但去過的地方僅限于基地、博物館、科技館以及邊瀚林家。
他一門心思全都撲在工作上,基本不會規劃除了訓練和比賽以外的事情,就算出去玩也是被隊友拉著,而賀琦年則跟他恰恰相反。
賀琦年感興趣的事情特別多,并且每一件都會認真去做,哪怕是吃頓飯,都懷揣著一百分的熱情。
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旺盛的精力。
在出租車上,賀琦年已經將一會到超市要買的東西記錄在備忘錄里。
他遞給盛星河過目。
“你看看還有什么要加的嗎?”
除去運動員不能碰的肉類,葷素加起來一共30多種品類,都快和火鍋店一樣齊全了。
“或者有沒有什么不吃的,你自己劃掉。”
盛星河想把牛蛙給劃了,但指尖快點到屏幕時又收了回去,反正他不吃的賀琦年都會吃掉。
八點鐘的超市還是挺熱鬧的,一進門就是糕點類食品的香氣。
二樓是生鮮區域,盛星河找了輛小推車推著,賀琦年負責采購,因為個子高的緣故,路過的人總是會轉過頭來看一眼他們。
一個扎小辮的小女生原本正央求媽媽買膨化食品,一扭頭看見他們,連忙扯了扯媽媽的衣擺,“媽媽快看!是巨人兄弟!”
孩子的母親從一排貨柜前轉身,沖兩人友好地笑了笑。
賀琦年彎下腰看她,“那你想不想變成巨人?”
小女孩點點頭。
賀琦年雙手掐住她的小腰,輕輕松松地舉過頭頂,“你現在也是巨人了,上面的空氣是不是很新鮮?”
小女孩腳丫子甩了兩下,咯咯直樂,“我都可以看到整個世界啦!”
賀琦年被小孩子的天真給逗笑了,放下后揉了揉她的小腦門,“那你知道巨人長高高的秘密嗎?”
女孩搖搖頭。
“就是聽媽媽的話,不可以亂吃零食噢。”
女孩的母親笑了,而小女孩卻似懂非懂地看著他,“是真的嗎?”
“那當然,”賀琦年拽過邊上那位,“不信你問我哥。”
盛星河配合地點點頭,“對,要聽媽媽的話才可以長高。”
小女孩發出質疑,“那為什么哥哥沒有弟弟高?”
盛星河:“…………”
賀琦年強忍著笑,“因為他沒我乖啊。”
盛星河被氣走了,賀琦年推著車子追過去,“哎,別不高興嘛,在你們那個年代,你這身高算巔峰人物了吧?”
“你那是激素過量!”盛星河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賀琦年哇哇直叫。
過了一會,他又幽幽地貼過去,“你知道人其實可以二次發育嗎?只要沒過30歲都能長高。”
盛星河將信將疑。
“但是需要一點雨露的滋潤。”
“我信你個鬼。”
盛星河鏟了一些純手工的牛肉丸裝進袋子里,聽見賀琦年問:“你買的那個是撒尿牛肉丸嗎?”
“牛肉丸是的,撒不撒尿我不太確定,”盛星河隔著袋子捏了一下緊實的肉丸,“估計撒吧。”
內側的工作人員笑道:“你拿的那個不撒。”
“那就換會撒的。”賀琦年說。
盛星河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噴了。
“笑屁。”賀琦年伸手捅他腰。
盛星河笑得更歡了,連帶著里面的工作人員也跟著樂了,幫忙換了撒尿牛肉丸。
盛星河一直覺得環境會帶給人很大的影響,在學校時,他總是不自覺地與賀琦年保持安全距離,在公寓又可以打打鬧鬧,到了賽場成了很好的對手,而在這種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會讓人感覺特別親近。
“哥,”賀琦年撞了撞他胳膊,“菌菇湯底怎么樣?還是你想喝雞湯的?”
盛星河將菌菇的扔進小推車,“還有蘸料別忘了。”
“啊!對對對!”賀琦年巡視一周,抓起一袋醬料包,“我一會調麻醬給你吃!”
……甚至是比朋友更親密一點的關系。
菌菇海鮮采購完畢,賀琦年拽著盛星河往飲品區域走,中間路過一個酒柜。
賀琦年扭頭問:“哥,你會喝酒嗎?”
“會一點,不過平常沒機會喝,教練也不讓,多喝酒對身體不好。”盛星河說。
“這不是比完賽了么,偶爾一次沒關系的,”賀琦年從貨柜上挑了瓶燒酒,“咱買一瓶助助興吧。”
“助興?”盛星河表情微妙起來,“吃火鍋為什么要助興?”
“就……”賀琦年把酒瓶放進小推車,“我們北方人吃火鍋都要喝酒,你要不能喝可以兌點果汁和雪碧,我會調雞尾酒,你想喝嗎?”
盛星河眉梢一挑,“雞尾酒你也會調?”
賀琦年說:“之前不是在酒吧打過工么,好奇,就學了一點。”
盛星河發現自己真是小看賀琦年了,這兔崽子還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會一點。下次賀琦年要說自己會開挖掘機他都不會驚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