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跳高的決賽安排在第三天。
最低起跳高度為1米90,之后每一輪的升桿高度為5公分。
賀琦年選擇從2米的高度起跳,全程發揮穩定,成功越過了2米20的高度,但他是第三次越過的,體能消耗比較大,他知道自己今天在賽場上是不可能再挑戰新高度了。
和他一樣越過2米20這個高度的還有兩個人,分別是來自黑龍江隊的李文龍和本市體校的趙天煜。
李文龍個子高高瘦瘦,大腿賊長,2米的身高占據了絕對性的優勢,但賀琦年能感覺出他平常的訓練肯定不多,因為起跳姿勢不夠標準,送髖幅度時大時小,高度再往上他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至于體校的趙天煜是賀琦年的老對手了,之前在省運會上也見過,當時2米13的高度就掉下去了。
才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家伙居然能跳到2米20,簡直不可思議。
關鍵他只在學校訓練,都沒進省隊特訓。
等著裁判升桿的時間里,趙天煜下場換了雙釘鞋,灌了好幾口水,東張西望,明明跳過了新高度,可他的面色看起來格外的焦慮不安。
賀琦年的椅子就在他旁邊,友好地笑笑:“跳得很不錯啊。”
趙天煜擰上瓶蓋,“你心里真的這么想嗎?”
這陰陽怪氣的話一出來,全場溫度驟降,賀琦年略微皺了皺眉,“當然,你的進步很大。”
趙天煜看著他:“你到底想表達什么?”
賀琦年覺得有點懵,趙天煜這人的思維方式還真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我沒想表達什么,就單純地覺得你很厲害,”賀琦年順嘴一問,“平常哪種專項練習會做得比較多?”
趙天煜勾起一邊嘴角,笑容陰沉沉的。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么?”
賀琦年扁了扁嘴,繼省運會之后,對這人的好感度再次拉低。
賽場上總是會遇見各個地方的,形形色色的人,并不是每個人都像盛星河那樣愿意把自己的心得體會寶貴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后輩。
見的人越多就越覺得善意和尊重,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不過也要感謝像趙天煜這樣的人出現,讓他意識到身邊那些無條件幫助自己的朋友都很珍貴。
最終,橫桿升到了2米23的高度。
賀琦年和李文龍三跳都沒有過去,趙天煜第二跳時再次越過,奪得冠軍。
從2米13到2米23……
這進步速度也太瘋狂了。
賀琦年望著不遠處那張略顯陰沉的臉,結合他剛才那番陰陽怪氣的話,內心隱隱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不過賽后還是要興奮劑檢查的,應該不至于吧?
賀琦年在2米20上的落桿次數比李文龍多,只拿到季軍。
下場后,他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了盛星河。
【盛星河:沒事兒,勝敗乃兵家常事,世界冠軍都有輸的時候,好好訓練,下次上場再贏回去。】
【N:輸贏倒是無所謂,我只是覺得趙天煜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進步10公分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不知道平常是怎么練的。】
【盛星河:藥檢過了?】
【N:嗯,不是陽性。】
【盛星河:那就不必再想了,搞不好人家上次在省運會上是發揮失常了呢,就跟高考似的,有些學生就是這樣,平常考得不錯,一到考場就緊張,但如果能多給他們幾次機會適應適應就好了。】
賀琦年覺得也有道理,就沒想太多。
全國田徑大獎賽的旅程結束,賀琦年暫別省隊,回到學校繼續上課,盛星河則飛往了瑞士。
兩邊有七小時的時差,兩人的休息時間完美地錯開了。
盛星河在訓練時又不能玩手機,賀琦年經常定凌晨三點的鬧鐘起來發消息,假裝自己失眠睡不著。
連續兩次以后,盛星河便不準他再熬夜了。
就算發消息過去也沒有回信,賀琦年只好放棄,乖乖睡覺。
冬天夜長晝短,時間似乎也因此變快了許多,在忙碌的考試周結束之后,學校放假了。一批又一批地學生收拾行囊返回家鄉,偌大的校園一下就空了。
枯葉落了滿地,傍晚時分,整個城市都略顯蕭瑟。
賀琦年還是像往年一樣,孤零零地留在了公寓。
所以他很討厭過年。
沒地方可去。
賀子馨在生他的時候不過十八歲,未婚懷孕,他連那個男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樣子都不知道,賀子馨也從來不愿意提,一提就哭。
懷他之后搬過好幾次家,以至于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存在。
在他的記憶深處,有對奶奶的一點點印象,那是一個白發蒼蒼,卻十分慈祥的老人。
奶奶經常抱著他在湖邊看小魚,陪他搭積木,給她買巧克力,但那些畫面經過漫長的歲月已經模糊不清。
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個傍晚,奶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握著他的手說,“她不是姑姑,是媽媽,叫媽媽。”
那年他上小學一年級,對“姑姑”和“媽媽”這兩樣稱呼之間的差別還沒多大概念,試著喊了一聲媽媽。
賀子馨當時的反應他到現在還記得,雙眼紅通通的,含著熱淚,抱住他就是一頓哭。
奶奶去世之后,賀子馨又不準他再喊媽媽了,他就繼續喊姑姑。
小時候根本不明白大人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只顧著吃手中的酒心巧克力。
隨著年齡的增長,真相一點一點地靠近,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活成了一個多余的人物。
賀子馨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夢想的,只不過這個夢想需要犧牲掉很多東西,她必須撒謊才能活得重生的機會。
賀子馨撒的謊,愛慕她的人都相信了,但就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她當年肯定沒想過自己會大火,更沒想過自己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圓一個謊。
等了小半輩子,賀子馨終于找到了一個愿意包容她一切的男人,那個男人知道有他的存在,還是和她結婚了,賀子馨為這個男人生了個兒子,在眾人眼中,這個家庭是完美的。
而他徹徹底底地被釘在了過去,永遠不能走出那道墻。
他也漸漸悟透一個現實,自己已經不可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了。
但盛星河的出現,讓他對未來,對生活多了幾分憧憬。
夜幕降臨,城市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
在大家正忙著走街串巷過新年的時候,賀琦年窩在公寓里錄視頻——為了賺生活費,他手頭接了幾個食品公司的廣告。
還真是被谷瀟瀟的一句話給說中,當起了吃播up主。
一口氣吃好幾斤甜品的那種,好在他平常運動量大,吃完都能消耗。
今晚是一款自熱火鍋,商家給他寄了六種口味,他一款一款地介紹,品嘗,評價。
錄完視頻,剪輯加字幕上傳,同時分享到微博,任務就算完成了,商家會用兩種方式計算他的廣告費,一種是直接買斷,先商量好給多少錢再拍視頻,另外一種是看視頻播放量,播放量越高給的費用就越高。
他一般都選后者。
看了會書,他開始刷網頁上的留言。
-手里的窩窩頭忽然不香了。
-這一頓大概是我三天的攝入量。
-粉絲嚼了嗎?為什么一下就沒了??
-太粗暴了哈哈哈哈哈賀賀你能不能吃慢點!
-為什么長不胖?
-小哥哥是運動員啦!平常有健身!
-每次看他吃東西都覺得好幸福哦,地主家的傻蛾子。
-杯子好可愛啊,每期視頻都會出鏡,想要get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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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不提,他都沒注意,自己這陣用的都還是盛星河的保溫杯。
他賤嗖嗖地回復:朋友的。
網友激情回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女朋友嗎!QWQ
他又回道:男的啊。
網友:[doge]我好像知道什么了。
網友:[doge]我也仿佛知道些什么了。
于是,第二天的視頻里,杯子就換了個款式,接著,網友們都知道他有個要好到會用情侶杯的兄弟了。
今年過年挺早,大年三十的那天夜里,賀琦年給盛星河發了個大紅包過去。
【N:新年快樂,要準備比賽了嗎?】
【盛星河:對,快了。】
【N:比完就能回國了嗎?】
【盛星河:對啊。】
【N:我們放假了,到時候我去找你玩吧。】
盛星河沒有拒絕,這讓賀琦年對這個新年又有了期待。
他之所以那么爽快地決定去A市不光是因為盛星河在那兒,還因為他對這座城市有著一段很特殊的情感。
他初中就是那里念的,一直到高中才考到別的地方。
賀琦年上小學時賀子馨還年輕,又有好幾年的演藝經歷,是圈里炙手可熱的女藝人,手頭寬裕,沒學會投資,又想要保值,就在好幾座城市購置了房產,有些空著有些轉手賣了。
賀琦年成年之后,賀子馨就將A市東區的一套商品房轉到了他的名下,算是對他的一種補償。
有時候放假沒地方住,賀琦年就會被接過去,但假期一般都會被安排學習各種排滿,再加上年齡小,還真沒怎么在附近玩過。
賀琦年搜了一下田徑訓練中心到家里的位置,坐地鐵大約半小時,加上排隊安檢什么的,撐死了五十分鐘,也不算太遠。
如果盛星河住基地的宿舍,那他就住家里,如果住酒店,他就陪著一起住酒店。
嘿嘿。
計劃完美。
他抽空在網上查了許多游玩攻略,把重點的吃喝游玩項目安排得明明白白,整理到備忘錄里,生成圖片后再發給盛星河詢問意見。
盛星河很佛系地回了一個:o
【N:哦!?就一個哦啊!?你看沒看我發給你的圖?】
【盛星河:看了。】
【N:那你覺得怎么樣,這個安排好不好?】
【盛星河:嗯,挺好。】
【N:你好敷衍,好像并不是很感興趣。】
【盛星河:那你希望我怎么說啊?】
【N:就起碼好的、好噠、好呀、好的呢之類的,讓人聽起來比較舒心愉悅,o是什么鬼。】
【盛星河:好噠~~乖巧.jpg】
賀琦年捧著手機傻樂了好半天。
大年初五那天,張大器在微信上問他去不去燒香。
當地人一到新年就有去寺廟燒香拜佛的習慣,去年賀琦年就跟著張大器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去山上拜佛來著。
去年是年初一去的,外地游客非常多,寺廟人滿為患,各個路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全城調派了大批警力維持現場的安保工作,他們從早上七點鐘開始在門口排隊,一直到中午才擠進去,下午擠出來,至于什么佛不佛的也沒認清,就是跟著人流往里涌。
今年學乖了,大年初五才過去,來旅游的差不多該回去了,當地人該拜的也拜完了。
張大器上學期已經拿到駕照,開著他爸的那輛大切諾基來公寓接人。
“年哥!——賀崽!——賀琦年!——該起床啦!——”張大器雙掌彎成喇叭狀,站在樓底下喊人。
賀琦年嘴里還含著牙刷,拉開窗戶扔了只拖鞋下去,正巧砸在他腦門上。
大紅燈籠高高掛,樹上的彩燈和祈福帶都透著濃烈的節日氛圍,山下的店鋪熱鬧非凡。
寺廟周邊的停車場已經滿了,有很長一段山路得要用走的,張大器把車子靠邊停在一家飯館的門口,兩人徒步上山。
寺廟生意依舊紅紅火火,不過相比去年那個情況好很多,起碼能停下來看一眼大佛究竟長什么樣,賀琦年最后花了三十塊錢買了條祈福絲帶。
張大器感到震驚——去年他花三十塊買了條帶子,被賀琦年嘲笑了整整一個新年。
“欸,”張大器撞了撞他胳膊,“你不說買這玩意兒的都是傻子么?”
“我什么時候說過了?”
張大器眼瞪如銅鈴,對他的不要臉程度有了一個新的認知,“你要許什么愿啊?”
“說了就不靈了。”
賀琦年為了防止他偷看,還用左手遮著,偷偷摸摸地寫下心愿,最后爬上大樹,把帶子系在最頂端的一根樹枝上。
一陣風吹過,滿樹的絲帶隨風飄揚。
——賜我一點勇氣和力量,讓我可以站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