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琦年完全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翻車，還翻得這么徹底。

王教練臨走的時候明明說讓周教練代為訓(xùn)練，沒說要有新教練過來。

“師”這個字的音節(jié)卡在嗓子眼兒里老半天，愣是沒能發(fā)出來。

太丟臉。

“你真是我們組的新教練啊？”他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盛星河：“不然呢？來做你的小學(xué)弟？”

人群中再次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賀琦年摸了摸鼻尖。

“那我喊你一聲師哥，你之后是不是會一直罩著我了？”

“什么罩不罩的，你當(dāng)學(xué)校是黑社會啊！？”

“那我不叫，”賀琦年兩眼朝天，“他們都沒叫呢。”

“叫什么啊？”孫主任拎著個透明水杯晃過來。

“沒什么，我們開玩笑呢。”盛星河轉(zhuǎn)頭笑笑。

孫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你跟我過來一下。”

看到孫主任和盛星河站在樹蔭底下聊天，張大器也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躁動，換上一副神秘莫測的小表情，和大家嘮了起來。

“欸，你們知道這個新教練什么來頭嗎？”

一幫人呈弧形圍坐在草地上，視線全都落在了張大器身上。

任誰都阻擋不住八卦的吸引力，包括帥哥。

賀琦年也坐到了草坪上聽他吹牛逼。

“你剛不是說了么，室內(nèi)賽冠軍，記錄2米28，學(xué)校花大錢挖過來給我們培訓(xùn)的吧？”張?zhí)鞈c說。

“NONONO！”張大器晃了晃食指，“可不止這么簡單噢，他可是國家隊里出來的狠角色，去年還在田徑錦標(biāo)賽上拿過2米31的成績。”

一幫人都張大嘴巴“哇哦”了一聲。

2米31大約是個什么概念呢？

就是一個身高180的人高高舉起右臂也不一定能觸碰到的高度，多半還得墊個腳。

跳高運(yùn)動一般分為5個等級。

男子二級運(yùn)動員需要達(dá)到1米84的高度，一級運(yùn)動員是2米，國家級運(yùn)動健將需達(dá)到2米20，國際級運(yùn)動健將的標(biāo)準(zhǔn)是2米28，達(dá)到這個程度的才能參加一些世界級的大賽。

最后一檔就是奧運(yùn)會參賽標(biāo)準(zhǔn)，2米31。

全國上下能跳過2米30這個高度的，都屈指可數(shù)。

“好帥啊，我要找找看有沒有他的比賽視頻。”谷瀟瀟說著就掏出手機(jī)查資料。

賀琦年就坐在她旁邊，歪頭掃了一眼她的手機(jī)屏。

一直在角落里悶聲不響的秦沛忽然冷笑一聲，“但是，在那次錦標(biāo)賽上，他的尿檢呈陽性，記錄取消，獎牌收回，國家隊宣布他禁賽18個月。”

“哎，你怎么搶我話茬呢。”張大器白了他一眼。

所有人頓住，眼里的崇拜瞬間消散。

尿檢永遠(yuǎn)是賽場上最值得關(guān)注的話題，甚至比誰奪冠還要令人印象深刻。

就好比在牌桌上出老千一樣，人人喊打。

“他賽前吃藥了啊？”張?zhí)鞈c問。

“肯定是啊，不然怎么會呈陽性。”李澈說。

谷瀟瀟有些喪氣，“不是吧，看起來不像啊。”

李澈：“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嘛。”

張?zhí)鞈c八卦道：“那他之前比賽會不會也吃藥了？沒查出來過？”

“以前沒有。”張大器說，“而且我查過了，這是他第一次參加世界級錦標(biāo)賽。”

“你怎么知道沒有呢？”秦沛的聲音再一次冒出來。

“興奮劑的發(fā)展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檢測的進(jìn)度，永遠(yuǎn)都是先有藥，后發(fā)現(xiàn)，這個后，可能是后五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誰知道是不是以前沒查出來呢。”

賀琦年并不是很贊同他的這通陰謀論。

“或許是誤服了什么藥品呢？很多退燒藥，止痛藥內(nèi)都含有一些違禁成分，可能是他吃的時候沒注意。”

劉宇晗點(diǎn)頭表示贊同：“就連豬肉里都含有瘦肉精，這種物質(zhì)一旦被豬長期食用后會在內(nèi)臟器官內(nèi)殘留，后來也被列入禁藥名單，可這種東西本身就是防不勝防的，鬼知道自己吃的肉里有沒有添加劑，一旦吃到，死得就很冤枉。”

秦沛說：“不是瘦肉精，是一種蛋白同化制劑，明顯是服送的。”

谷瀟瀟直接在網(wǎng)頁搜索“盛星河”，關(guān)于這位新教練的詞條很少，都是些賽后的文字報道，連完整的比賽視頻都沒有。

而這些標(biāo)題內(nèi)，多數(shù)都包含一條田協(xié)發(fā)布的禁賽公告。

“不對啊，報道說是盛星河的教練偷偷在他食物里放了藥，盛星河完全不知情，邊瀚林在那次比賽后就已經(jīng)被國家隊開除了，并且被罰終身不得帶隊參賽，盛教練應(yīng)該是無辜的啊。”谷瀟瀟說。

“這種官方說法你也信？多半是他自己吃了藥……”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忽然籠罩下來，投在綠油油的草地上。

那發(fā)型，那體型……

秦沛忽然感覺心尖一涼，僵硬地扭過脖子。

“繼續(xù)說啊。”

盛星河的目光駭人，聲音聽起來涼颼颼的，完全沒有了剛來時的那分和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說話了。

“怎么不說了，多半是我自己吃了藥，然后呢？”

事實證明，真的不能在背后說人壞話，秦沛咬著后槽牙，一言不發(fā)，表情僵硬得像是有人逼他吃屎。

草坪上的十來個人都靜默無聲，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

盛星河的五官很立體，面部線條十分冷硬，劍眉上挑，眼型狹長，不說不笑的時候自帶一種強(qiáng)烈的威懾力。

兇殘得像是要逼人吃屎。

張大器默默后退，試圖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出這個災(zāi)難現(xiàn)場。

賀琦年舔了舔唇，起身化解尷尬：“教練，他開玩笑的，你別放心上。”

拿別人的名譽(yù)開玩笑。

盛星河冷笑一聲，沖秦沛“欸”了一下，“你起來。”

“干嘛啊？”秦沛不明所以，可還是僵硬地照做了。

盛星河又沖著其他人說：“來兩個人幫我把桿子升高一些。”

張大器第一個從地上蹦起來跑到橫桿前，準(zhǔn)備看好戲：“教練，要升多高啊？”

盛星河掃了一眼秦沛，說：“2米30。”

秦沛已經(jīng)猜到了他準(zhǔn)備干嘛，幽幽地盯著他，“你的個人最好記錄是2米28。”

盛星河回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你不是我，又怎么敢確定呢？”

這話顯然是一語雙關(guān)，秦沛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2米30哪是普通人隨隨便便就能跳過去的。

他等著看好戲。

賀琦年和張大器一起把橫桿調(diào)整到了2米30的高度，所有人站在邊上微微仰頭。

盛星河在起跑點(diǎn)深吸一口氣，默默地測算了一下每一步的距離，然后開始短暫的熱身。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橫桿，同樣的墊子，仿佛像是穿越回了大學(xué)時代。

其實秦沛說的沒錯，他在賽場上的記錄的確是2米28，但他私下練習(xí)時的記錄早已超過了2米30，只是有一陣沒練，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一下就跳過這個高度。

跳高有時候也得拼一拼運(yùn)氣。

操場上十來雙眼睛都緊緊地凝視著他，增加了不少無形的壓力。

他的助跑很慢，前八步助跑基本跑直線，后段四步大跨步跑弧線，身體重心逐漸向圓心傾斜，最后一個利落的沖刺，單腿蹬地，奮力一跳——

天空蔚藍(lán)，云層很低，耳邊還有蟬鳴的聲音。

身體在騰空的剎那間完成轉(zhuǎn)體動作，右臂過桿，肌肉在瞬間釋放出無窮的力量，帶動身體的重心迅速前移。

頭，背，髖，大腿，依次越過橫桿，雙腿向內(nèi)輕輕一收一抬。

他的身體輕盈得像是一條游龍，在空中劃成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

橫桿輕微晃動了一下，沒有落下。

“哇！——”

盛星河落墊的那一剎那，屏息凝神的眾人爆發(fā)出一聲響徹天際的驚呼，把枝丫上的小鳥都嚇飛了。

那是一個令所有人仰望的高度，就連徑賽隊伍里的人都被聲音吸引，回頭看了一眼他們。

秦沛“靠”了一聲。

盛星河鎮(zhèn)定從容地從墊子上走下來：“現(xiàn)在是2米30了。”

秦沛面如菜色。

盛星河走到他邊上繼續(xù)說：“怎么樣？需要做個興奮劑檢測嗎？20例興奮劑檢測費(fèi)用20000元，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這個錢你負(fù)責(zé)，要是有問題，我從此退出跳高界，賭嗎？”

秦沛到底還是個大二的學(xué)生，關(guān)鍵時刻就慫了。

站在邊上的劉宇晗頂了頂他的胳膊：“跟教練道歉。”

“我為什么要道歉？”秦沛瞪大眼睛，死要面子，“他的禁賽通知就在田徑協(xié)會的官網(wǎng)上掛著，我說錯什么了嗎？搞不懂為什么要讓一個禁賽的人來給我們上課！”

他的嗓門很大，情緒激動，額頭上的青筋都格外明顯，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是對的。

劉宇晗一掌推開他，“你能不能閉嘴！”

盛星河擰了擰眉，看向秦沛：“也許你是因為那張禁賽公告認(rèn)識的我，但我有句話要送給你，叫眼見不一定為真，這世界上有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情，誰來帶隊這件事情是學(xué)校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你要么配合要么滾蛋！”

秦沛怒視著他，胸口起起伏伏。

“瞪什么瞪！有本事你先跳過2米30再跟我這兒逼逼。”

秦沛終究沒再反駁什么。

賀琦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陽光下那道挺拔的身影，直覺告訴他，禁賽這事情一定另有隱情。

張大器毫無形象地抱住盛星河的大腿：“教練！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盛星河費(fèi)勁地抽走大腿：“干嘛呢？你先松開。”

張大器抱住不放：“你先答應(yīng)了我再松開，你可是第一個在我眼前跳高2米30的男人，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小迷弟。”

眾人爆笑。

“像什么話！”盛星河握起拳頭，“你再這樣我要揍人了啊！”

張大器扭頭沖大家吐了吐舌頭。

因為鬧了這一出，秦沛和盛星河的關(guān)系有些僵硬，但其他人都認(rèn)定了要拜他為師。

一上午，盛星河給這幫熊孩子測了體能和成績，秦沛并不是很配合，動作懶懶散散，但盛星河還是把大家的問題都一一羅列出來，作針對性的輔導(dǎo)。

在他的耐心指正下，好幾個隊員都跳過了自己原先的高度，包括秦沛。

賀琦年的動作他看了好幾遍，第一次助跑和彈跳動作都沒有問題，但后邊幾次越桿時身體的角度有點(diǎn)歪了，導(dǎo)致收腳時腳后跟擦過橫桿，同一個高度，有時能跳過有時跳不過去。

“還得多練練起跳動作，跳高也是講究科學(xué)的，哪怕是0.01公分的角度誤差，也會影響到過桿率，你不是屁股擦到桿子就是腳后跟擦過，比賽時不能單靠運(yùn)氣，實力才是更重要的一項。”

盛星河把錄下來的視頻播放給賀琦年看，“還有，你的腰腹收力時應(yīng)該帶動你的重心向上，后背反弓的弧度還要再大一些，不然臀部容易擦到橫桿，平常鍛煉的時候練腰嗎？”

“練啊，當(dāng)然練。”賀琦年撩起衣服展示自己傲人的腹肌。

谷瀟瀟剛好扭頭看向他們，笑得花枝亂顫，還戳了戳邊上的劉宇晗。

倆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盛星河完全沒眼看了，“平常都怎么練啊？”

“好多動作呢，你要看嗎？”賀琦年說著就使喚上他了，“你先把胳膊打開。”

盛星河不明所以，剛一張開胳膊，前面的人就奮力一跳，強(qiáng)大的重力令盛星河一個踉蹌，彪出臟話。

賀琦年的雙臂抱住他后頸，小腿緊緊地纏住他后腰，跟只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

賀琦年少說也有150斤，這一跳差點(diǎn)兒把盛星河帶個狗啃屎，好在他腰腹力量爆棚，瞬間收力，堪堪穩(wěn)住身體。

雙手下意識地托住了某人的后腰往自己身前帶……

倆人的身體幾乎是嚴(yán)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回過神來，盛星河和掛在身上的那位四目相對，他長這么大都沒跟人這么親近過，羞恥的同時，有點(diǎn)想罵娘。

“教練……”賀琦年雙手抱住后腦勺，“我要動了哦。”

什么鬼……

這糟糕的臺詞和糟糕的姿勢令盛星河一陣暈眩。

劉宇晗在烈日下瞇縫起眼睛，看著眉眼帶笑的賀琦年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向后倒去，可憐的盛教練不得不托住他的大腿配合。

就這樣……在空中做起了仰臥起坐。

只見那位一本正經(jīng)，剛到不行的盛教練別開視線望向遠(yuǎn)方，并且可疑地紅了耳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