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釣,一萬年不見你還是猴子吟詩——假斯文。”悅耳的女子聲音自水霧中傳來。
龍威僅僅眨了一下眼睛,眼前已然多出一個人來:一襲白衣,是那種比美貌更勝一籌的年輕女子,地面已經鋪了一層花瓣,在她周圍,則是無數花瓣繞她旋轉,所有花瓣好像活了過來,翩飛若碟,充滿靈性。
龍威不明白,這個年輕的女子竟然直呼老人的名字。到了現在,龍威也才知道老人叫神釣。
水霧移動,三人處于水霧的中心,他們的秘密在小小貝村,無人可知。
神釣看著年輕女子,一下子變得也年輕了,呵呵笑著,并不以為然:“花蕊夫人,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但看起來,你在刀下是越活越風韻猶存,貌美如花了。”
“哼!說老娘是豬。看你胡子麻渣的,先把胡子刮干凈,會說人話了,再和老娘說話。還有,你活像一萬年都沒有洗澡,離老娘遠點!”花蕊夫人的說話與外貌,實在太過違和,但看她的語氣,這本就是她一直的習慣。
“龍威。”神釣也沒有發怒,招呼龍威,“叫奶奶。”
砰!大響聲中,神釣被一雙芊芊玉掌打飛了出去。花蕊夫人柳眉倒豎,卻是沖龍威道“叫姐姐!不然老娘打你屁股!”
龍威手足無措,卻是被花蕊夫人的身手嚇得不輕。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見那老實男孩的可憐模樣,花蕊夫人噗嗤笑出了聲:“小兄弟不要怕,姐姐是專門為你而來,神釣那老頭如果以前欺負你,姐姐現在替你揍他。”
龍威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不在常理中的兩個人,他苦著臉,吶吶道:“他沒有……欺負我。”
神釣灰頭土臉從十丈外爬起來,居然沒有受傷,也不生氣,一本正經清清嗓子:“花蕊,我們……不帶這么玩的。”他看向龍威,溫和中貌似還有恭敬,突然說道:“獨孤王城獨孤王座下神釣拜見未來獨孤王。”
龍威一時間又是跺腳又是搓手,抓耳還撓腮,不知道做什么,更不知道說什么。
花蕊夫人掩嘴輕笑:“瞧你猴急的樣子,他還沒有承襲獨孤王的傳承呢。”
神釣臉色一沉:“話不能這么說,你我身為昔日獨孤王的左右護法,少主就是未來獨孤王,從現在起,龍威就是少主,我們要尊敬他。”
花蕊夫人神色一肅,當即向龍威拜下:“獨孤王座下右護法拜見少主。”
神釣恭敬道:“少主,為了承襲前獨孤王的傳承,老奴必須廢去少主的記憶,少主有什么不妥嗎?”
龍威遲疑道:“我的記憶一定要廢去嗎?”
神釣點頭:“對,既然獨孤王城選擇了你,你在廢去記憶這件事情上,別無選擇。”
龍威思索片刻,下定了決心:“我答應你,但在廢去我的記憶之前,我要你們和我去辦一件事。”
神釣花蕊夫人齊齊躬身道:“但憑少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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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村,如豆燈火亮了起來,以捕獵為生的村民都已經回家,大部分人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轟!突然貝村一聲巨響,驚嚇了全村的人,那些男女老少小心地打開一道門縫,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所有貝村的人,都給老娘滾出來,不然就像這塊石頭一樣。”一個美得不像話的女子站在空曠處,在大聲叫嚷。她旁邊地面,有兩塊房子一般大的巨石,其中一塊已經粉碎,想必就是它的粉碎發出剛才的巨響。那女子說完,隨手一掌拍落,完好的那塊巨石又是一聲巨響,登時粉碎。
見識了女子的強大,貝村的人扶老攜幼,一個不落地聚集起來。
女子點點頭:“老娘召集你們,是要你們見見我家少主。”
一個漢子大起膽子道:“我們只是老實巴交的村民,什么少主?會和我們有關系嗎?”
“對啊,對啊……”頓時一片附和聲。
女子冷笑:“當然有關系。”
“怎么會,貝村這么偏僻,誰會認識什么少主……”
“我們也不認識你。”
女子對村民的議論直接無視,卻是恭敬道:“有請少主!”
唰,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出現在眾村民面前。
“龍威?”
“呵呵,龍威是少主?”
“那個沒人疼沒人愛的龍威?我打死都不信……”
“夠了!”龍威一掃往常的自卑怯懦,大吼了一聲。
眾人愣了愣,意識到了龍威的有所不同。一直以來,貝村的人對龍威可是冷漠習慣了,被龍威吼了一嗓子,他們大為不爽。
特別是那些與龍威差不多大的那些少男少女,誰還不了解龍威。什么少主,九成唬人的。當下都面露鄙夷。有一個可以拍碎巨石的幫手又如何,難不成要殺光貝村的人。
“龍威,你在貝村長大,你今天想干什么?”垂垂老矣的村長開口,他倒沒有表現出鄙視的表情。
龍威冷冷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陌生臉龐,恨聲道:“我今天要找回屬于我的尊嚴,和貝村老一輩無關。”
“哈哈,找回尊嚴……怎么找回?你有尊嚴嗎?”一個壯實的少年冷哼道,正是那個阿牛。
龍威藐視了對方一眼,并不理會,卻是大聲道:“神釣何在?”
“老奴在,請少主吩咐。”神釣躬身道。
“他不是龍威的爺爺嗎?怎么又成了龍威的老奴?”有人悄悄嘀咕。
龍威眼里沒有絲毫感情色彩:“出言對我不遜的人,該怎么處置?”
“下跪,自己掌嘴。”神釣回答的干脆利落。
“很好。”龍威目光鎖定十幾個少年男女,點指道:“你,你還有你……跪下,自掌嘴巴。”
哼,那些人對龍威欺負慣了,不開竅地還在以常識回應。
龍威嗯了一聲,不待他開口,神釣抬起右手,遙遙一按,立刻撲通聲不絕,那十幾個人頓時跪倒在地。
“既然那么不愿意自己動手,我就來代勞。”龍威身上充滿一股狠勁,被壓抑和冷漠了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
啪!清脆的耳光響起,一個悲怒的聲音道:“你打我?”
啪!“就打你了,這一巴掌,是你對我平素不敬。”
“這巴掌,是你對我的辱罵……”
“你是小湄的阿牛哥,打我的時候好牛!”龍威到了一個壯實少年面前,目露兇光,掄起了一根木棒。
“別,別打我,求求你……”阿牛不敢反抗,只能求饒。
咚,龍威手中木棒不做停頓地敲下,敲得那個阿牛眼冒金星,痛苦地捂頭跪伏在地,龍威毫不含糊,咚地又是一棒,直接把他敲暈。
龍威扔掉木棒,冷喝道“自己打耳光,口里念一百二十遍我錯了。”
目睹了龍威對阿牛的狠辣,十幾人沒有了脾氣,老老實實把自己一頓好削,一時間耳光響亮,伴著“我錯了”的悔恨,龍威呼地吁出一口惡氣,那些人雖然不是大惡之人,但對龍威帶去的心靈創傷是不可饒恕。
既然現在受得懲罰,龍威心頭長年的壓抑一掃而空。他感到心情從未有過的愉快。最后,他望向小湄。
這個清秀的女孩,臉已經被自己扇腫,她躲避著龍威的視線,雙手在局促不安地搓動。龍威想到不久之后就要離開貝村,之前視為女神的小湄,現在看起來顯得那么庸俗不堪,龍威背過身去,冷漠的道:“小湄,你對我的欺騙,比那些男人還要可惡可恨。我是一個男子漢,不想親自削你,怕臟了我的手。你的丑惡,你簡直沒臉見人。”
哇!小湄又怕又羞,把頭垂到胸口,最終忍不住大哭起來。
龍威不再看小湄,更不再看跪著的那些人。甚至對于貝村,他都沒有再看一眼。他大步走出村子,神釣花蕊夫人緊隨其后。
貝村的人,沒人敢說什么。
到了湄河邊,龍威他們再度身處水霧中心,沒有誰可以看見他們在做什么。
龍威心中郁氣不再,心情大好,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對神釣微笑道:“我們開始吧!”
神釣點點頭,他右手食指點在了龍威的印堂。
龍威應指倒地,昏迷過去。
神釣和花蕊夫人俱表情凝重,他們對視一眼,神釣道:“雖然這個小子十五年的經歷空若白紙,甚至不久前還想自尋短見,但我還是抹去了他的記憶,不管怎么說,他以前太過消極。”
花蕊夫人點頭:“嗯,我們開始吧!”
嗡——花蕊夫人雙手結了一道復雜手印,水銀般的波動自她身上四方蔓延,在周圍飛舞的花瓣隨波動鋪散開去,形成一個寬闊的防護結界。罩住三人。
神釣沒有魚線的魚竿舞動起來,魚竿所過,虛空出現了詭秘的紋路,呼嘯著依附結界而去。“好了,我們布下的結界,就算戰神境高手也破不了。”
神釣與花蕊夫人盤腿對面而坐,兩人距離十米,神釣探出雙手,在他的手上捧著一只精致古樸的金色盒子,呈四方形,大約五寸。此刻,兩人一瞬不瞬地盯住盒子,神情虔誠狂熱。
下一刻,盒子離開手掌停頓空中,小小體積給人無形的威壓,沉重如山。
“一泓秋水凈纖毫,遠看不知光如刀。直駭玉龍蟠匣內,待乘雷雨騰云霄。第一滴血,第一道鎖,破!”神釣高喝中,一篷血霧蒸騰而上,隱隱里似有血刃龍形,轉瞬沒入盒子,在盒子里響起金鐵交鳴和龍吟之聲。盒子頓時綻放出炫目的光芒。
花蕊夫人緊隨其后:“抽刀出鞘天為搖,日月星辰芒驟韜。斫地一聲海水立,露風三寸陰風號。第二滴血,第二道鎖,破!”她聲音不如神釣高亢,威勢卻絲毫不弱。她面前出現的血霧幻化為一朵花蕾,花開,數不清的黑色花瓣詭異散開在虛空,接著收斂入盒子。
咔!有機關開啟的響聲,盒子光芒更甚,它釋放的威壓隨之更加沉重。
咔咔——隨后兩人不斷滴血幻化進入盒子,機關開啟的響聲越來越密集,不知道那小小盒子里被設置了多少機關,只是那奧妙在盒子內部變化,從外面看不出一點端倪。
啪!金色盒子頂部左右滑開,而不是蓋子。隨著盒子機關解除,一顆鵝卵大的珠子浮起,它被七色彩光繚繞,彩色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沉重的威壓瞬間大了千百倍,砰砰!神釣和花蕊夫人承受威壓之下,雙雙陷入地面,只剩下兩人的頭還露在外面,他們灰頭土臉,面目全非,只剩那眼珠黑白分明,在骨碌碌亂轉。
金色盒子顯然不堪重壓,轟然化為齏粉。兩人布下的結界,也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紋,看起來隨時會破碎。
與此同時,宏大的誦讀聲鋪天蓋地而來,誦讀內容晦澀難懂,音節富有節奏與氣勢。
又是一聲巨響,神釣與花蕊夫人陷入的泥土激蕩四射,兩人四周泥土被清空,使得兩人又整個處于地面。他們盤腿的姿勢不變,“結界支撐不了多久了……”花蕊夫人焦急道。
神釣沉著,他橫握那沒有魚線的魚竿,肉眼可見,開始以魚竿劃下的紋路,在虛空中顯露出來,與魚竿有了關聯。呔!神釣沉喝,他控制魚竿,讓所有紋路向龍威籠罩下去。
龍威此刻被泥土掩埋了全身,就還有口鼻露著,紋路所到,泥土紛飛,昏迷中的龍威立刻被紋路包裹提起,向那七彩珠子迎去。同一時刻,七色珠子上方的虛空綻放了一朵碩大的白蓮花虛影,要將珠子推向龍威。
啵,珠子似乎在掙扎,最終還是被白蓮花虛影推進龍威口中。七色光芒盡失,結界苦苦支撐到現在便也啪的粉碎,灰飛煙滅。外圍的水霧同樣悄無聲息的消失。
“總算還順利,累死老娘了。”花蕊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獨孤王生前絕學盡在這枚魂珠里,龍威這小子但愿不讓我們失望。”神釣凝重的說道。花蕊夫人贊同的點頭,卻又到:“我們要相信他。”
………………………………………………
龍威還沒有醒來,現在的他身處于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境——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門開著,龍威還沒動,不知怎樣已經在宮殿里面。殿中空無一人,暖洋洋的讓人想睡覺,龍威昏昏欲睡。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邊傳來吟唱:“聽弦斷,斷那三千癡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漣。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聲有哀意,還悲從中來。龍威尋聲望去,卻是個妙曼女子,悲哀氣息彌漫,掩面翩然離去,龍威驚疑間,又有吟唱。
“蒼茫大地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斜依云端千壺掩寂寞,縱使他人空笑我……”這里吟唱未盡,別處吟唱又起:“今兮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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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吟唱交替,那些吟唱的女子可以看見,但無法觸及。龍威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他不知不覺沉浸其中,時而歡喜,時而悲苦……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混雜,十五歲的少年,一時間接收了太多東西,獨孤王生前的內心,在龍威體中慢慢蘇醒,而龍威白紙一般的記憶已經抹去。
宮殿內有七條階梯,通向霧氣朦朧的未知之地。龍威許久才自七種情緒里擺脫,他對七條階梯充滿好奇,卻怎樣都不能接近任何一條階梯……吟唱淡去,已經若有若無,龍威迷惘間,宮殿大門轟然關閉……他體內蘇醒的隨之消失。
而龍威張開眼睛,醒了過來。
“少主!”卻是神釣和花蕊夫人對龍威恭敬施禮。
夜將至,晚風拂過少年的身體,還是單薄,只是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已經完全不同:目光精神而又智慧,還有種與他年紀不符的深沉。龍威點點頭,以不能確定的語氣說道:“你們是神釣花蕊夫人?我好像認識你們,卻又不很清晰。”
神釣看著判若兩人的龍威,微笑道:“老仆正是神釣,旁邊這個美女正是花蕊夫人。我們是昔日獨孤王座下的左右護法,以后就是您的老仆…………恭喜少主承襲了獨孤王的衣缽。”
“恭喜少主!”花蕊夫人也道。
“哦。”龍威思索著“許多東西我都記不起來,以后還要你們多多協助。這里是什么地方?天快黑了,我們該去哪里?”
神釣忙道:“這里只是個不足掛齒的小地方,我們會馬上離開,回到北荒獨孤王城。此去目的地不知有多少萬里,如果用傳送陣,也不需要太久時間,三個月足夠。”
“我要閱歷天下,不必急著回獨孤王城,我們還是乘座駕而行吧。”龍威淡淡的說道。
“是。聽少主的。”
花蕊夫人也道:“最重要的,是少主雖然承襲了獨孤王的一切心法秘訣,但如果情竇未開,少主是無法修煉的,一路游歷,便可以找到合適的女子助少主開情竇。”
龍威皺了皺眉頭:“開情竇?……也好,不過以后,你們卻不要老仆少主的了,神釣,以后我就叫你老頭,花蕊夫人,我就叫你姐姐,兩位怎么樣?”
花蕊夫人破天荒有了扭捏,她活過漫長的歲月,都是快活的成精的怪物,卻被十幾歲的小毛孩叫姐姐,心中竊喜。因為興奮,粉嫩老臉微紅,看著與自己同齡的神釣被呼老頭,這真是……情何以堪!她心悅誠服的道:“是。少主怎么叫我們都沒關系,可少主就是少主,不能改變。”
神釣額頭的皺紋更多了,沒對比,便沒有傷害,眼下與花蕊夫人一比,他真有就此作古算了的感慨。被少主叫老頭,他又實在沒辦法。哎,老就老吧,雖然心中一百個不服氣。于是,他仰天長嘯一聲,嘯聲穿透天地,就似他不甘的發泄。
只是嘯聲一起,自暮云四合的東南方傳來密集的蹄聲。
嘯聲落,一道如閃電般的狂風在三人面前戛然而止。天空中星月光微,倒也看的清:是一架馬車,看不清是否精致,但足夠寬大,寬大的程度接近一間房子。拉車的是八匹龍威不認識的馬,頭上有角,斑紋密布。背上有翅,張開能有數丈。此刻它們雙翅半張。看上去高大威猛。
“老頭,你去駕車。”花蕊夫人同龍威跨上馬車的時候如是說,語氣得意,對神釣不失明譏暗諷的意味。
“好呢,老妖婆。”神釣氣哼哼說道。
“駕!”在小小貝村的湄河邊,在星月微光的夜色中,在無人知曉的時間,八匹神駿非凡的馬展開雙翼,那輛馬車離開地面,投向更遠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