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一襲潔白,不染一絲塵埃的錦衣落入云長依的眼中,云長依艱難地抬起眸子,看到如謫仙般的男子在踱步而來,他笑如三月里的春風,眸光似水。
云長依微愣,收回了攀著壁面的手,頓時想起來,在初次相逢時,他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溫柔。
那是四年前的事,在那個時候,她跟馮若蘭來到馮國公府已經有幾年,她將顧氏皇族都打探得差不多了。
在投奔顧時引無路后,她一眼就相中這個幼年喪母,看似云淡風輕的二皇子,因為她明白,二皇子顧錦城不是一只閑云野鶴。
她費盡心思,打探到顧錦城常去秋風樓。
于是,秦淮河畔,靡麗的燈火中,她換上一身仙女裙,蒙了一方輕紗,頂著花魁的名頭,于勾欄中,翩然起舞。
此舞翩若驚鴻,當即令在場所有男子驚為天人,亦是成功地讓在房中與人議事的顧錦城走出,將目光鎖定在她的身上。
顧錦城讓秋風樓的老鴇去打聽她的身份,她卻裝作落荒而逃,在半路上,故意留下一只繡鞋。
顧錦城就是憑著那只繡鞋,找到了馮國公府。
他以探視馮敬的名義入府,在國公府的柴房中見到她,她羞赧一笑,他溫柔以待,像是在她身上傾注了無盡的深情。而她明白,他當時的想法,不過是想將她當成尤物,獻給他的父皇。
之后,他們就有了來往。
她慢慢地在他面前,綻放光芒,讓他知道,她留在他的身邊,會有更大的作用。
他確實對她感到驚訝,改了主意。
她以為,憑借著她的才貌,以及了解這個時代眾人不可知的事,就能跟他攜手走上最高位,俯瞰眾生。
豈料,一晃四年,他們竟是在這陰暗狹長的小巷中,如此相對。
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俯視著他,而她已是一名瀕臨絕境的階下囚。
……
“二皇子殿下找我何事?”云長依星眸璀璨,收回神思,理了理鬢發,不管在何時,她都想要保持光鮮亮麗。
顧錦城看著她臉上數道縱橫交錯的疤痕,以及從未結痂傷口中爬出來的蟲子,胃中即是一陣翻江倒海。
可他沒有說破,仍然掛著和煦的笑意,微微俯下身子,“長依,你曾經說過,你會將你知曉的所有兵器都畫在圖紙上,當成大禮,送給本宮。”
“告訴本宮,那些圖紙現在在哪?”
云長依瞬間恍然,她的膝蓋處有些無力,便斜靠在墻壁上。
她諷笑道:“呵呵,沒想到,我這個將死之人,對殿下你還有這么大的用處。”
“不,只要你說出來,本宮可以保你一條性命。”顧錦城的眸色依舊是十分溫柔,一池清波在微微晃動著,他的聲音也如溪水般汨汨而流。
云長依笑得更大聲,也讓她的面目更為猙獰,如厲鬼般。
“二皇子殿下你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對你有用時,你會有百般的溫柔和耐心,一旦被你利用完,你就會跟換了人似的。”
“殿下,你對每個女子都是這個樣子吧?實際上,我就算告訴了你,你也不會真的保我性命,而是讓我死得更快。”
既然她都說了出來,顧錦城也不繼續跟她耗著。
“你若是如實交代,本宮同意不會讓你死的那么痛苦。”他的面色驟然轉冷,眼中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
云長依看在眼里,笑得凄厲,“我不相信二殿下,但是,我就問二殿下一個問題,二殿下若是能夠回答我,我就告訴你那些圖紙的下落。”
“什么問題?”
只聽云長依緩緩道:“我陪了二殿下那么多年,有件事情始終不太明白,二殿下你那么想要入主東宮,登上高位,除了你有一顆野心之外,另外的原因是什么?”
她可以明顯感受到,顧錦城的有些做法很矛盾,他既然是當寧國未來的帝王,這江山是他的,那他應該是要做對寧國有利的事情。
可顧錦城所做的很多事,都在暗里耗盡國力。
顧錦城的瞳孔一縮,臉色陰沉得可怕,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像是一個歃血羅剎般。
“因為,本宮恨他,要傾覆他的江山!”
他不介意說出這些,因為不用多久,云長依就會永遠閉上嘴巴。
云長依的腦中轟然一響,靈光驚現,幾年來沒弄清楚的事,在這一刻,一下子就明朗了。
“可那個人是你的父皇啊!”云長依冷冷地笑了一聲,復又說道:“二皇子殿下你費盡苦心地將我從天牢里換出,果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但是,我向來喜歡食言,所以,就算你回答了我,我也不會將藏圖紙的地點告訴你,永遠都不會!”
顧錦城的眉宇間攏了慍色,他不屑地冷嗤:“既然如此,那云長依,我們就再見了。”
可下一瞬,他就意識到她話里的不對。
“你說,本宮將你從天牢里換出?”
他雖然想知道那些圖紙的下落,但他沒有必要去冒那么大的風險。
起初,他收到云長依的來信,還以為云長依在外面留了些勢力,畢竟除了他跟顧錦年之外,云長依跟諸多王孫也有或多或少的牽扯。
糟糕,顧錦城環顧四周,聽得腳步聲在朝他接近,火光自四面八方亮起。
他的身形當即一轉,隱匿到了一處黑暗的角落。
云長依看到他的反應,心中已是了然。
她在心中冷哼,顧錦城,想不到你也有被人算計的時候。
早在被人帶來此處時,她就覺得這不像顧錦城的作風,但她一開始,刻意不說,是為給自己留一個逃生的機會。
自從她被打入天牢后,曾向昔日里有來往的王侯貴胄求援,但那些平時里對她表露真心的男子,對她就像對蛇蝎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她只能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走出天牢。
云長依心思微轉,往墻壁上一點點地攀爬著,想要先進這戶人家躲起來。
然而,當她爬到墻垣上時,嬰兒啼哭聲猝不及防地再次響起。
云長依心中依驚,顫抖了一下,即是從墻頭摔了下去。
她的額頭磕到一塊大石頭上,手伸過去一模,發現全都是血。
她這一摔,動靜可不小,這家的主人以為遭了賊,忙拿著笤帚追了出來,左鄰右舍也都紛紛過來幫忙,對著云長依又踢又打又罵。
須臾,有人提了燈籠,看云長依的臉,即是被嚇了一跳,眼前這個怪物不僅面容丑陋惡心,頭發也差不多掉光了,就跟個旱魃差不多。
“這個丑八怪是不是就是每天晚上跑出來,剝人皮,拔人頭發的那個怪物?”
其他人越看越覺得像,打的更兇猛。
馮兮和跟顧時引在屋頂上看了很久的月亮,看到院子里喧囂的一幕,馮兮和的眼眸瞇了瞇。
云長依,下地獄吧!
如今你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因果報應!
方才,顧錦城與云長依的對話,她也都聽到了。
她轉頭問顧時引,“原來在顧錦城的心中,那么憎恨陛下,以至于要顛覆這片江山,可這又是為什么呢?”
顧時引的眸色微黯,讓馮兮和靠到他的肩上,“先跟本王回去,這件事,有空,本王再好好跟你梳理一下。”
他們已經在屋頂上待了很久,待到月亮都隱退到烏云后,實在是沒有興致了。
“帶我下去。”馮兮和卻很有精神地勾了勾手指,視線一直流連在處在被人打罵狀態中的云長依。
顧時引根本不理會下方情況如何,他攬著馮兮和的腰,說道:“本王對那個妖婆沒興趣,乖,跟本王回去。”
只是,馮兮和見他拒絕,便自己起身,欲要終身躍下。
“不聽本王的話,等本王回去再教訓你!”顧時引咬牙切齒,而后,他還是抓住她的腰帶,攬了她下去。
馮兮和走到人群后的一名婦人身邊,婦人正是這所宅子的主人。
她輕輕道:“姑母,你難道真的認不出她是誰么?”
被打得嘔了好幾口鮮血的云長依,只覺有一道熟悉的目光在盯著她,抬眼便往尋著那道目光而去。
馮兮和!
云長依一眼就看到了馮兮和,她的心中有很多的不甘,本來她才應該是萬人矚目的焦點,憑什么會輸給馮兮和。
她現在只能用目光去剜著馮兮和。
然而,當云長依看到馮兮和身邊的馮若蘭時,略是晃神。
“長依,你是長依嗎?”馮若蘭匆匆上前。
她心急如焚,拼命地推開眾人。
眾人一聽到馮若蘭的呼喚,不禁收起了手中的笤帚和漏勺。
再看向云長依時,眼中頓時多了詫異和鄙夷,沒料到,昔日里,如同仙女下凡的安樂縣主,竟然會變成一個旱魃。
“不,我不是!你不要靠近我!”云長依抱住自己的頭,一個勁地否定。
她多希望,留在世人心里的是一個完美的形象的。
這時,大理寺的人也趕到了,侍衛們過去,欲要將云長依帶走。
馮若蘭的腳步在云長依驟停,她的雙眸里沁滿了淚珠,想摸一摸云長依的頭,可終究沒有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