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姨娘手中的藥碗“咚”得一下掉到了地上,她不顧漆黑的藥汁灑了一地,只扶著程蓮心的肩膀,略為激動地說道:“不是的,那是大夫是跟我開玩笑!
“大姐,你莫要再騙我了。我恨我自己,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人欺騙,被榮華富貴所誘惑!背躺徯牡难劢菨L落出苦澀的淚珠,她重重地咳了幾聲,嘔出一大口鮮血。
“若是當(dāng)初,在你提議要找媒人,將我許配人家時,我就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是兒女成雙了,雖不是富貴清閑的日子,但至少沒有煩惱,不會落得這步田地。”
荷姨娘默然垂泣,拿繡帕替程蓮心將唇角的血跡擦干,又端來黃銅雕花盂洗盆,絞了干凈的帕子幫程蓮心洗臉。
“你先不要想那么多,等你好起來,我想辦法送你去另外一個地方。你還年輕,到了那里,還能重新開始。”
“我也想要,但我撐不下去了!背躺徯臒o力地?fù)u頭,一雙眼睛卻亮的嚇人,死死地看著荷姨娘,“大姐,我死后,你一定要替我報仇。我沒有看到武安侯府得到報應(yīng),我死不瞑目!”
荷姨娘心中一驚,連忙握住她的雙手,問道:“你說什么?是侯府害得你?”
程蓮心拼死地點頭,“沒錯,自從你進(jìn)了武安侯府,留我一個人在舅舅家,經(jīng)常就會有人來給我送糖送衣裳,一送送了很多年,直到我被接去侯府,我才知道那些東西都是侯府讓人送的!
“而我被驅(qū)逐出馮國公府后,身體就一日不復(fù)一日,我把留著的一些糖給大夫看過,那些都是裹了蜜的毒藥。侯府給我喂了好些年的毒藥!”
說著,她的手便指向窗臺邊的一張案幾,上面還擱放著幾包用黃紙包著的糖果。
荷姨娘顫顫地起身,過去打開黃紙。里面的糖果早已化成一灘糖漿,而其中竟混雜著黑色的小蟲子。
她驚得手一抖,便將整包糖都掉到了地上。
她在趙家待了多年,對趙家的各個人的底細(xì)都摸索得很清楚,除了趙老太,但是,據(jù)她了解,趙老太貌似對毒藥頗感興趣。
想起趙老太在祠堂時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心頭即是一寒,趙老太非但將程蓮心調(diào)教成一個愛慕虛榮、自私自利的女子,而且,還一直給程蓮心喂毒藥。
原來在趙老太的心里,不管程蓮心能不能在馮府立足,都是要被棄掉的。
荷姨娘再回頭看看自己可憐的妹妹,激動地過去,一把抱住她,痛哭起來。
“都是大姐不好,大姐不該讓你來到這個是非之地。”
程蓮心的氣息越來越弱,而她的咬牙切齒的聲音卻是愈發(fā)得大,“大姐,你記得為我報仇!不然,我即使是做鬼,我也會天天纏著你!”
“我記得。”荷姨娘泣不成聲,只能一昧地安慰著,輕拍著程蓮心的背。
良久,靠在她肩上的程蓮心沒有了言語,沒有了動靜,她的心漸漸地沉了下來,嘴唇開始一張一合。
“蓮心,大姐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會經(jīng)常一起去采蓮藕,唱曲,大姐再為你唱一遍好不好?”
悅耳的歌聲在夜里緩緩流瀉而出,荷姨娘微搖程蓮心的肩膀,為她哼唱起采蓮曲,好似回到了兒時,她們在池塘中,撐著一葉扁舟,一同采蓮的日子。
一曲歌罷,荷姨娘將程蓮心平放到榻上,只見程蓮心的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雙手拂過她的眼部,荷姨娘試圖將她的雙眼闔上,卻怎么也行不通。
“蓮心,你的仇,你的怨,大姐會記著!焙梢棠锔┰诔躺徯牡亩,低喃道。
眼中有一簇簇火苗在熊熊燃起,憤怒如洪水猛獸似要沖出她的胸膛。
她的夫家,對她兒子的死不但不聞不問,還包庇著身為劊子手的的二皇子,現(xiàn)在,她唯一的妹妹又因夫家的算計而紅顏薄命,她豈能不恨!
她起身,從紅木衣柜中取出一套新衣裳給程蓮心換上,又給程蓮心描了精致的妝容,配上程蓮心生前最喜愛的頭飾,看起來就跟活著時一樣。
荷姨娘給程蓮心蓋好錦被后,坐在床榻邊的矮凳上,眼神呆滯地看著身邊的女子。
她打算在這里陪程蓮心一夜,明早再請去買副棺材,找人來為程蓮心入殮。
窗外,成片的烏云遮住了月輝。
沒有多久,一陣涼風(fēng)從窗外吹入,刮過案上燃了一半的蠟燭。
荷姨娘微驚,轉(zhuǎn)頭看去,就見到在幾個持刀的黑衣人已落在窗邊,目露兇光地瞪著她。
“你們是誰,要做什么?”即使在這個時候,荷姨娘最先想到的,還是過去護(hù)住程蓮心的尸身。
“送你上黃泉!”其中一個黑衣人冷哼一聲,提起大刀毫不猶豫地朝荷姨娘砍去。
她倒抽幾口涼氣,不由得問道:“那你能否告訴我,是誰想要殺我?”
“都死到臨頭了,還問這么多也沒意義!”
荷姨娘無力地垂下眼簾,反正已經(jīng)心如死灰,面對死亡也沒什么好害怕,可她還沒完成給妹妹的承諾,著實不甘。
“可我讓我女兒去請大夫了,等會他們就該來了。”
黑衣人冷笑道:“你是想拖延時間?不過,你也不用擔(dān)心,等送你上路后,我們就會放一把火將這里燒個干凈,連灰都不剩下!
荷姨娘已然猜到他們是誰派來的,想不到,她都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趙老太還要趕盡殺絕!
她的在心中念道,蓮心,對不起,大姐只能先來陪你了!
只是,她頭頂?shù)拇蟮蹲罱K沒有落下,須臾,她睜開眼,竟看到幾個黑衣人接二連三地倒下。
“夏大人……”荷姨娘簡直不能相信,能從鬼門關(guān)回來。
幾個帶刀的捕快奪門而入,夏海晏跟一個穿了黑色斗篷,戴了帷帽的女子跟著走進(jìn)來。
夏海晏的手略是一揮,指著暈厥在地上的幾個黑衣人,對捕快們說道:“將他們幾個帶去刑部受審!”
“等一下!贝┖谏放褓咳怀雎,緩緩摘下帷帽,露出一張絕美的少女面容。
“馮大小姐……”荷姨娘看到,更是驚訝。
“荷姨娘,好久不見。”馮兮和對她粲然一笑,而后,馮兮和轉(zhuǎn)眸對夏海晏說道:“夏大人,可否讓他們幾個回去復(fù)命后,你再將他們帶回去秘密審理?”
夏海晏冷絕的眸中慢慢地溢出一抹柔情,思忖片刻,他微是頷首,“好!
跟過來的捕快們看到他的神情和言語,不禁十分詫異,他們的左侍郎大人,什么時候那么好說話了?
很快的,幾個黑衣人就被人拿冷水潑醒。
醒了后,出于殺手的習(xí)慣,他們本能地繼續(xù)露出兇惡的眼神,然而,在見到看上去比他們更為兇惡的捕快后,就慫了。
但是,如兇神惡煞的捕快們一動不動,反而是明媚動人,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少女走到面前,命人給他們喂下幾顆黑色的藥丸,友好地說道:“我要你們回去,按照我的話去跟派你們來的人說,否則,你們是不會得到解藥的!
“這是比穿腸毒藥還要猛的毒藥,不會讓你們立馬死去,而是一點點腐蝕你們的五臟六腑,直到體內(nèi)空無一物,身體發(fā)酸都不會死去。”
“我知道,你們原來已經(jīng)被人喂過一種毒藥了,再加上現(xiàn)在的,到時必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毫無攻擊性,卻讓人感覺向是在隆冬的寒風(fēng)劃過,冰冷刺骨,直叫人遍體生寒。
幾個黑衣人聽罷,腹內(nèi)已經(jīng)開始痛起來,一開始,還頗為倔強(qiáng),但是,到后來,終于忍受不住,連連求饒,答應(yīng)回去復(fù)命。
夏海晏讓幾個人在暗中跟著他們,馮兮和等他們走后,便過去朝荷姨娘伸出一只手,欲要扶她一把。
“荷姨娘,上次,我找人跟你說過的事。你還猶豫嗎?”
說罷,遠(yuǎn)影就從屋內(nèi)走進(jìn),在馮兮和的身邊站好。
“你……“荷姨娘認(rèn)得遠(yuǎn)影,瞠目結(jié)舌道:“原來她是你的人,是你讓她來找的我?”
“是!瘪T兮和坦然承認(rèn),復(fù)又說道:“不管找你的是誰,如今,能幫到你的便算是你的朋友。”
荷姨娘不語,心中反復(fù)思量,目前,她確實已沒得選擇。
“來,荷姨娘,把這把刀收好?傆幸惶,你會將它駕到你最恨的人的脖子上。”馮兮和將一把匕首給荷姨娘遞去。
荷姨娘回頭看著榻上死不瞑目的程蓮心,咬了咬牙齒,哆嗦著伸出手去接過匕首,看匕首的眼中,剎那間涌現(xiàn)一抹火光,仿若死灰復(fù)燃。
馮兮和微笑著,沒有再說什么。她知道,從今往后,荷姨娘和趙家的關(guān)系就不一樣了。
當(dāng)晚,荷姨娘將程蓮心的尸身帶走后,馮兮和命遠(yuǎn)影在屋內(nèi)潑了油,再將蠟燭放倒。
火勢由小及大,逐漸蔓延開,呈現(xiàn)出一條火龍,將此處宅院吞噬個干凈。
由于此前,荷姨娘是借著回鄉(xiāng)下祭祖的名義,離開趙家?guī)滋,趙家收到殺手們的消息后,就對外宣稱,荷姨娘在祭祖時,感染了惡疾,已然病逝。
可是,在此之后,沒過幾天,被趙家說成病逝的荷姨娘又回來了,在門口徘徊了許久,鬧得人人皆知,再被趙無涯派出來的人隆重迎接入府,享受到了比從前更為優(yōu)渥的待遇。
馮兮和在馮府的秋池邊,喂錦鯉時,聽遠(yuǎn)影回來了說了此事后,唇邊蔓開一絲淺笑。
若非來這么一出,這城中,有幾個人會知道趙家有個荷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