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再也不能聽到我的聲音。
他的身子逐漸僵硬冰冷下來,他的眼神也漸漸失去了光彩。而我說什么,他也不能再聽到。
我好后悔,我為什么沒有早早坦白,早早表白了自己的心跡。我是曾經在他身邊做了奸細,但是我現在已經深深愛上了他。他這樣帶著遺憾,帶著悔恨死去,我將再也無法彌補。
我開始有些恨自己,為什么總是這樣大條,沒有發現蘇陌的意圖,為什么不是我來送死?
“我好不想你走啊,你再睜開眼,看我一眼不好嗎?你難道就一點都不留戀我,不留戀這個世界嗎?即使你已經不再留戀,我還是舍不得你!”我心中默默的哭泣,卻說不出話來。
我抱著他的尸體,眼神呆滯,眼中已經看不到漸漸醒過味來,漸漸圍攏的人馬。我的心神已碎,在魂魄離體,穿透蘇珞的那一刻,便再也不能復合。
顏祁也跟著趕到,長劍拔出,怒喝道:“你們大膽,這里有東陸的君上,你們誰再敢近前一步?”
杜佟聞言,正在猶豫,突然一個小校跑到他跟前報道:“北方煙塵蔽日,發現戎余大量人馬。似乎有所企圖!
杜佟大驚,一抬手,帶領兵將潮水般退回了嘉平關,嚴陣以待。
顏祁還在納悶,蕭舒意的人馬如何會這樣快就趕到了呢?卻遙遙看到小香腸騎著快馬飛奔而來。卻原來是這個機靈的姑娘用的疑兵之計,將杜佟嚇退。
我坐在地上抱著蘇陌的尸體,已經說不出話,流不出淚。
蘇陌說昨晚的兩顆流星是有兩位神君即將謝世,我當時還有些僥幸心理。既然是兩顆一起,便不會是我或者蘇陌其中的一個,那么便跟我們并無相干吧!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兩顆流星對應的竟然是蘇陌和蘇珞。
那么他真的就這樣魂飛魄散了嗎?不能跟翊圣或者鳳初一般,會歷劫升仙嗎?
蘇陌和蘇珞的血涌了一地,最終融合為一體,浸濕了我的裙裾,浸透了我的身體。
一道炫光閃過,我的心智恢復了清明。前世的種種,如浮云飄過,涌入心頭。
我低頭看著身體慢慢在蛻變,白羽瀲滟,白發瘋長,垂在膝下,不禁仰頭大笑,笑著笑著,又開始號啕大哭。
天水一族,萬年出一圣女,名曰:水凰。
要成就水凰,必歷三劫,浴火重生是一劫,暗無天日是一劫,情深緣淺是一劫。
萬年之前,天水一族遭遇大難,被火鳳一族全滅在天水之畔,天水圣女水凰應劫而生,生而孤苦,生性涼薄殘暴,嗜血成性。
我尋火鳳一族蹤跡,成功復仇。卻因我殘殺過于肆虐,最終仙魔兩界與我反目,將我擒拿。
只是我已經水火不侵,刀兵不入,只能由太上老君將我投入鑄劍池,封印在輕顏劍中。
天帝長子在天地初建時已經寂滅,三子珞淵神君,偶然看到輕顏劍劍芒閃耀,鋒利無比,便求了天帝,把我當做了他的佩劍。
離開了兜率宮,沒有術法封制,我又日久成精,終又于輕顏劍中修出魂魄。可喜的是,我心中的戾氣已經滌蕩一清,只是個未諳世故的少女。
那一日天上飄著細雨,天帝次子陌淵神君一個人踩著濕漉漉的云頭在天河吹簫,吸引了我。
我便蹲在地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引他來勸。
寂靜的天河傳來龍吟,御龍的少年撐著一手執簫,一手執傘,從天上經過,看到哭泣的我,心生憐惜,忍不住跳下云頭,走過去將傘舉過我的頭頂,聲音冰冷而輕盈:“姑娘,別哭,雨總會停的。”
我抬起頭來,看著少年靜好的臉,墨黑的眸,還有他身上輕柔的暖意,一瞬間,心就軟成了一片。
我起了私心。我想要他陪我?墒撬翘斓壑影,以后要繼承帝位的萬神之首。我要怎么樣才能接近他呢?
珞淵發現了我的私心,便與我一同設計毀了他降福的扶蘇國。天帝震怒,罰他貶去仙職,剿平魔界。
我趁機與他共同進退,出生入死。鳳族的長公主魔仙兒也愛上了他,幫他坐上了新魔君寶座。
可是,在這期間,珞淵神君為了竊得帝位,修習冥靈大法入魔,欲摧毀天地。
陌淵為阻止弟弟入魔,也為了維護神界安危,與珞淵斗法。我恨珞淵利用了我,更悔恨讓陌淵受盡磨難,出手相助。在珞淵即將變身的最后關頭,輕顏劍一劍穿心,將他倆魂魄擊滅,尸體雙雙封印在了浮屠塔。
我不忍陌淵與我一同消滅,卻誤將珞淵的一個分身放出,轉世為我的師傅。
司命應天帝之命,為兩位神君造劫復生,在千年后將我從浮屠塔中拔出。而兩位神君也隨之轉世為東陸國的兩位皇子。
我在水凰族滅族之日應劫而生,是為浴火重生,我在浮屠塔下封印千年,是為暗無天日,我又眼看著陌淵在我手里慢慢死去,是為情深緣淺。
歷經三劫,重生了仙體,我卻只覺得,這天上的神仙,當真是可憐可笑得很,愛一個人,暢快一世多好,為什么一定要將自己弄得滿身瘡痍,面目全非?
我拖著純白瀲滟的羽翅,往倉禹山走去,天上梵音誦唱,天水圣女水凰重歸仙位。而我的心里卻在反反復復地想,為什么我是一個神仙?為什么我要經受這樣的劫難?
做人做魔都好,我只想愛個痛快,活個痛快。再不要一顆心傷到時,如火燒灼,還再硬撐,說已頓悟。
我心中有愛,終生不悟。
倉禹山上,杏花開的正好。
杏花樹下,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在玩泥巴,臉上一塊泥,一塊土,卻玩的開心。
我帶著女兒已經在這里住了幾年。她是我跟蘇陌,哦,是陌淵生的女兒,我不要她也如我般歷劫劫難,我只要她開心就好。
杏樹下走來一個少年,微瞇著眼,望著小女孩含笑而立。
小女孩還沒見過外人,也沒有男女之分,看到有生人,便喊著:“娘親,娘親,又來了一個俊俏的大娘親,我好喜歡!”
我奔出屋來,輕叱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只有我是你的娘親。來的這位是個哥哥,哦,不,是叔叔!”
小女孩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問道:“你不是說大人是娘親嗎?他難道不是大人?”
我理了理她的白發:“你看清楚了,娘親只能是女子,他是娘親的師兄,是個男子。”
小女孩還是摸不到頭腦:“可是你們穿了一樣白顏色的衣服呢?這世上還有男子女子,真是復雜。
我氣的鼻子差點歪了。
顏樂本來負手而立,也差點被小女孩笑的直不起腰。
他遙遙的望向我:“近來一向可好?”
我也笑了笑:“師兄這次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訴我!”
顏樂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我父親這職業果然是要有一顆八卦的心,我也好像繼承他的這個缺點。如果有了什么風吹草動,不跟人說一說,便忍不。
我被他的靦腆逗樂:“那你說說看!”
從陌淵和珞淵在嘉平關前雙雙戰死,東陸頓時亂成了一片。好在蕭舒意也算是蘇睿的兒子,經朝臣商議,先聯絡了玉駝山的雪千尋,打算共立蕭舒意為八荒的共主。
這樣一來,八荒分裂千年,終于一統。而蕭舒意居然尋到了失憶的杜靜,兩人一見鐘情,杜靜也就成為了八荒的君后。
天帝本指望兩個兒子會劫后升仙,一念卻成空,只能日日醉入花叢,打算新的造人計劃。
我問顏樂:“我記得在倉禹山有三位師兄。我現在已經知道顏祁當年與陌淵是摯友,顏牧是珞淵的守護者。我卻沒有想通,你跟我有什么瓜葛,那么你當初是什么角色?”
顏樂嘆息一聲:“當初我父親造劫時,將珞淵帝君的分身做成你的師傅,顏祁和顏牧便爭著要幫忙守護兩位帝君歷劫,我父親拗不過,又不放心,便放了我下來,名為修行,實為監督。可惜的是,這個劫還是失敗了,我父親也被貶了神位,不知道何時才能恢復神職!”
我側了側身:“是我連累了他老人家!庇置蜃煲恍,“果然跟我沒有關系。怪不得鴨梨說,你有那個癖好,看來不假!”
顏樂一臉無辜:“什么癖好?”
我尷尬的捂住了嘴:“沒有什么,我說漏了嘴!”
顏樂看著我,還是忍住了好奇。看我手中織就的明線,問我:“你這些年已經織了多少明線?聚魂燈可有什么動靜了沒有?”
我搖搖頭:“看來我織的明線還是不夠,也許還要幾千上萬年才有效果。只是這聚魂燈,可能要多借幾萬年才能還你!
顏樂臉露驚訝:“你真的相信有聚魂之說?天地建立以來,也有上百萬年了,可是還沒有聽說誰成功過!
我淡淡一笑:“沒有成功過,不一定等于不能成功,是不是?”
顏樂嘆一口氣,遙望遠方的花開花落。
小女孩奔了出來:“娘親,娘親,快來看啊,剛才我看到聚魂燈的燈芯跳了一跳!”
我身子僵了一僵,反身朝屋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