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日子里，她如一縷游魂飄飄蕩蕩，不知道該去哪里。

她記得她在跑出相府的時候，身后杜佟的聲音，他說：“初兒你別傻了，你以為蘇珞會喜歡你嗎？他那樣的人怎么會喜歡一個人？你與其被人利用，不如就從了我！”

她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她不想聽到杜佟說的話，她更不想相信他的話。雖然，她自己也曾懷疑過，但是從杜佟嘴里說出來，還是覺得不能忍受。

她跑著跑著就望見了夏末，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而是在她身邊悄悄的保護。

現在他才是她最親的親人，最值得愛的人。他對她只有奉獻，沒有索求。她撲到他身上，眼睛不爭氣的灑了很多淚，打濕了他的肩頭。

抽泣良久，她抬起頭問他：“我愛上蘇珞，爹也鼓勵我與蘇珞交往，你為什么沒有反對？是你不喜歡我，還是太喜歡我？”

夏末狹長的眉挑了挑，呢喃道：“初兒，你可見過師傅一個人惆悵的時候？你可知師傅的擔憂嗎？”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說：“白水宮是東陸第一大門派，難道爹爹也有不如意的事情？”

夏末嘆一口氣：“從小到大，我從未看過師傅如此擔憂。白水宮傳到這一代，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已經風光不再，倘若就此覆滅，師傅該如何面對白水宮的列祖列宗。”

她輕撫長發，青絲繞指柔：“可是這與我有什么關系？”

夏末憂郁的眼神閃了一下，想張口還是忍了下來：“我多么不愿意看到你傷心的樣子，我多么想就這樣帶著你天涯海角，不再有煩惱。可是，我又怕你跟著我，并不開心，我更怕因此讓白水宮就此隕落。”

她聽著他絮絮而語，心忽然安定下來。直到后來，鳳初才明白過來父親鳳無憂眼神中的東西，那是太多站在權利巔峰所受的禁錮。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行在針尖上，外人看來卻覺得輝煌萬分，見不到背后高處不勝寒的悲涼。

她也明白過來，夏末那愁腸百結的心緒。他不忍心用自己的天空，阻擋了她展翅翱翔的高度，更不忍心看到鳳無憂用鳳初打通官場關節受阻，從而使白水宮處于瀕臨毀滅的邊緣。

而也正是夏末的這種縱容，讓鳳初從一開始就迷失了方向，從一開始就淪為了蘇珞的一顆棋子。

她想，既然愛上了蘇珞，就應該為他做一切事情。為了自己，也為了父親，為了白水宮，她應該拼上一拼。

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蘇珞府，在重重迷惑和忐忑之下，還是回到了那面花影掩映的窗前。

房間里，卻不只他一個人。

四個時辰。她足足在蘇珞窗前站了四個時辰。直到晨曦一點一點完全籠罩了天空，直到清晨涼薄的空氣里的露珠一滴一滴砸在她臉上，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站在這里，太久太久了。

他房里的女子她認得。她是杜佟的妹妹杜靜。美貌名動天下，她跟杜佟有著相似的眉眼。

她哭著在他面前訴說過去的恩情，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那樣無憂無慮過，為什么現在剩下的都是算計和隔閡？

蘇珞用那樣的眼神看她，雙眸里凝著那么昭然的痛楚。只這一個眼神，她便可知道，他對她，那番深情，絕不比她對他少。

可是他還是推開她，拒人千里的淺笑著，他說：“靜兒，這更深露重，你一向身子不好，還是早些回去吧。我不想你對我施舍，我要贏，要光明正大的搶到你。”

她卻不肯走，死命抱住他。

只聽他冷冷地說：“靜兒，你不必為了他來這樣對我，不要再考驗我對你的感情。你說的事我會答應，我也想憑借自己的實力贏得這個位置！”

月光清冷如霜，她看見杜靜的側影，眉眼間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原來。

同樣桂花如雪中的背影，眉宇間的一點相似，便使得他那日，那樣神情地喚她一聲，初兒。

蘇珞對她所有的溫柔，也不過是因為另一個女子。于是他對她淺笑的眉眼，在她眼里，全部釀成是苦澀的殘忍。十五的月圓如盤，她立在那扇曾經帶給她無邊快樂的窗下，淚如雨下。

她終黯淡的轉身，遙望著在暗處一直靜立的夏末，一起傷感離去。她真的不知道為他用清白去換來杜家的支持，到底還值不值。她更不知道的是，白水宮因了她這次逃離，只能做蘇珞手下的一支殺手組織。

我仔細端詳了她的眉眼，再仔細回想杜靜的眉眼，果然有幾分相似。當然，我與杜靜的更為相似。怪不得蘇珞會對我說，他對我是不同的。我突然發現在感情之事上，我竟然是最遲鈍的。

我輕嘆一聲，問道：“那么你們一起回了白水宮嗎？”

鳳初點點頭。

我好奇的問道：“雖然沒有了你，但是杜家還是與蘇珞結盟了？”

鳳初剪水雙眸里有黯淡的光：“人們都說‘女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那都是說給人聽的。我在杜府沒有聽到的內容，便是杜氏父子在商議到底要支持那位皇子。杜佟說給我三天時間考慮，要我留在他身邊，他就支持蘇珞。其實都是故意那么說的，他們已經商計好了。”

我恍然大悟：“這樣說，如果你答應了，就只是他們之間博弈的一個炮灰，并沒有什么作用。你性格剛烈，自尊心強，歪打正著，沒有答應，卻也沒有影響時局的走勢。”

蘇陌一直靜靜的聽著，到這里揚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我三弟近些年來，一直培植自己的勢力，杜丞相的門生已經網羅了不少。杜丞相由中立轉而支持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那么說蘇珞做的事，你都一清二楚了？那你為何就任憑他這樣擠兌你？”

他眼睛眨了眨，好似閃閃星辰：“他之所以這樣做，跟父君的態度不無關系。從小以來，我父君就不太喜歡他，經常忽略他。也養成他不服輸，不肯服輸的性子。我們畢竟是同胞兄弟，他只是好勝心重了，其實并沒有犯什么大錯。我又怎么能為了這點斗氣的小事，跟他計較呢？”

原來，這兄弟倆，一個是憋足了勁兒想較量一番，一個卻四兩撥千斤，輕巧的躲了開去。任是你有千鈞的力氣，也無從著力。也正因為此，他們兄弟還能在表面上維持和平。而老上君也便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不知道。

我以前一直以為蘇陌在這方面遲鈍，其實并不是遲鈍，而是寬容、睿智。

我擔憂問：“你這樣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父君百年之后，若是傳位給他，你該怎么辦呢？”

蘇陌笑的云淡風輕：“給他便給他，我又不稀罕那位置！”

“可是，”鳳初朦朧著雙眼問，“你有沒有想過，一旦蘇珞掌握了權柄，還有沒有你容身的地方呢？”

蘇陌玉簫舞動，豪氣滿懷：“天下之大，我只愿做天地間的一只沙鷗。憑我的身手，如何還能沒我立足之地？”

我想想，這個擔心確實有點多余。

“只是，”我問，“若是你父君傳位與你，蘇珞不服，糾集勢力想造反又該如何？”

這個問題才是事情的關鍵。按照當前的形勢來看，老上君傳位給蘇珞的可能性越來越低，而一旦傳位與蘇陌，蘇珞這些勢力勢必會不甘心，那么真正的戰爭才剛剛來臨。

目前，蘇珞所集合的勢力越來越大，已經快能與老上君留下來的勢力相抗衡。若是一旦勢均力敵，那接下來的局面就不好控制。

蘇陌輕輕搖了搖頭，眸子里的浮云流動：“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這之中其實并不是勝敗這樣簡單，而是把百姓夾裹在中間，使生靈涂炭，國器蒙羞。況且，在北部的戎余一直虎視眈眈，我們東陸就不能有內亂。”

我怔怔的望向了蘇陌，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若是有可能發生戰爭，他便會回避。這樣說來，無論蘇珞有沒有派我到他身邊，他或者無緣儲位，或者會為了蘇珞放棄。那么我的作用，難道也與鳳初一般，無關輕重嗎？

鳳初也被蘇陌的話所震驚，端著酒碗的手一直沒有放下：“你的想法，蘇珞知道嗎？若真是這樣，蘇珞的這一切準備都白忙了！”

蘇陌淡淡的苦笑一聲：“你覺得他現在還能聽進我說的話嗎？還能相信我說的話嗎？他能相信我會為了天下蒼生放棄與他爭奪嗎？”

鳳初和我不約而同的搖頭，這的確是個很大的誤會。

日色已經近午，大大的日頭，將大地烤的火熱。我們雖然在船上，也覺得汗漬漬的。而此時的我，更加心念電轉，比這火熱的天氣還要焦急。

既然我留下與否已經沒有了作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離開蘇陌，我是不是想離開蘇陌。

我一直以來之所以留在他身邊，難道全是為了蘇珞嗎？我有沒有因了一部分自己的真心呢？若是有真心，我是繼續裝作不知道呢還是順其自然的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