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遙遠處一道清越的簫聲如蛟龍出海,騰空而起。就如在蘊滿的水面上激起一道道漣漪般,攪亂了一池清水!
我的心中立時有流星劃過,澄明起來,恍然一夢,停住了腳步。
空中無幻蒼老洪亮的聲音:“哪里來的小輩,不自量力,想與神舞琴相抗衡嗎?”
細雨朦朧,夜霧掩映下,一襲青衫緩步而來。他有一雙像朝露一樣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樣粉嫩的嘴唇:“是魔不是佛,是幻不是真。無幻的神舞琴也不過如此!”
我蘇陌的一瞬,眼角竟然有些濕潤,突然覺得他的臉龐說不出的熟悉,說不出的親近。我歡呼一聲:“你怎么把我弄丟了,現在才來!”
他緊握了我的手:“幸虧你沒事,幸虧還沒出事。我知道你們要去西極山之后,就一直在追趕,還是差點晚了。”
望著他甜蜜惶惑的眼神,我此時才覺得,原來我在他心中竟然如此重要。而我便也感覺一絲慰藉,一份滿足。
“你不是要去南郡治理洪災嗎,為什么沒有去?”
“治災雖然迫在眉睫,但是你的安全更為重要,我怎么能舍你而去呢?我已經派了小鯉先去調停,我們處理了眼前,便一起去!”他撫了撫我的秀發,聲音婉轉溫柔,仿佛人間仙樂,說不出的受用。
不遠處無幻卻已經不耐煩了:“在老夫的面前竟然還能親親我我起來,看來你們離極樂世界也不遠了。”
說著一道琴聲響起,空中一道雪亮的利刃幻影穿空而至。
蘇陌簫聲凜冽,一面堅硬的盾牌,應聲飛出。劍盾相撞擊的聲音在空中回響,不絕于耳,與琴簫之聲混雜一起,戰況撲朔迷離。
無幻倒退一步,捻須長笑:“好蕭!”
蘇陌也被大力震的退了幾步,神色如常:“好琴!”
無幻哈哈大笑幾聲:“后生可畏,但也要拿出真本事才有資格說話!”
說著,他一揚豎琴,琴聲如雨點嘈嘈雜雜傳出,音律竟毫無章法。
我只覺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心跳又隨著琴聲狂跳不已。
蘇陌大喝一聲:“快捂住耳朵!退后!”
我依言退在一旁,卻見琴聲中有千軍萬馬的幻影,傾巢而出,直撲蘇陌而來。
蘇陌不緩不忙,一縷輕音自蕭中抽出,回旋婉轉。簫聲漸響,恰似吹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簫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漸增,先如鳴泉飛濺,繼而如群卉爭艷,花團錦簇,更夾著間關鳥語,彼鳴我和,漸漸的百鳥離去,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一片凄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于萬籟俱寂。
那撲上來的千軍萬馬,竟然就在這細密纏綿的簫聲中化為無形。
無幻愣了很久,一口鮮血噴出,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如何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蘇陌神情依然淡然:“此中真諦,魔由心生。閣下雖然以幻音制敵,卻早已被幻音所迷。所謂放下屠刀,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閣下莫要再為心魔所迷!”
他們的戰斗本就虛無縹緲,所對的話,更深含玄機,讓人摸不到頭腦。無幻久久凝視,如夢方醒:“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是我小覷了你,今天我已盡興,后會無期……”他話沒說完,一縷青煙裊裊,卷起地上的封疆和東籬,瞬息之間沒了影子。
無幻蹤跡神秘莫測,就這樣悄然而至,又倏然而逝,讓人疑惑不已。
我拍了拍蘇陌:“在我的印象里,你總是動作很快,這次怎么這樣久才尋到我們?”
蘇陌輕嘆:“你被鳳初劫走,我就沒有停止尋你好么!”
我歪了歪頭:“那你說說,你是怎么找我的!”
雖然他對敵非常神勇,但對我卻毫無還手之力:“我本來想跟蹤鳳初的,卻在嘉平關怎么也尋不到她的蹤跡。”
我想,他是尋不到,我們藏在了杜佟的府里。
蘇陌繼續道:“后來,我遇到了杜靜,她告訴我,鳳初要去西極山,去尋她的師兄夏末。我便一刻不停的趕去,在西極山潛伏了幾日,仍然沒有你們的消息,便看到無幻偷偷摸摸的出來。我擔心與你們有關,便一路跟隨,果然在這里尋到了你們。”
我想,蘇陌的動作是夠快的,竟然趕在了我們前頭。
我問:“那你可知,夏末為什么要滅了白水宮,鳳無憂又是怎么被他殺死的嗎?”
雨后初晴,有微微的星光撒下來,將蘇陌的側影映的格外分明。他緩了緩:“據我所知,鳳無憂與夏末的父親本是師兄弟,因為爭奪掌門之位,錯手殺了他。鳳無憂心中有愧,便收養了這個師弟之子。我估計是夏末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義憤填膺,殺了鳳無憂并滅了白水宮!”
星光明滅,我的眼睛里有夜空的明麗:“但是以夏末的修為,如何能殺得了鳳無憂呢?”
蘇陌沉吟:“你果然是個粗心的姑娘!”
我不樂:“我怎么就粗心了?問你個問題也數落我!”
蘇陌:“你忘了鳳無憂在護衛翊圣的時候受了重傷嗎?至于其他門人,以夏末出面,出其不意將眾人剿滅便不在話下!”
我努力思索,蘇陌說的話有些道理,卻好像還有什么漏洞不可解釋。良久,我才驀地閃出一道亮光:“你說既然夏末為了復仇,殺了鳳無憂及其他門人,那為什么會單單留下鳳初呢?他難道不知道會留下后患,難道他就是故意要鳳初去尋他再將仇報回來?”
蘇陌微微一笑,好看的眉眼如云舒云卷:“看來你終于頭腦靈光了一回!”
我撅著嘴怒道:“你為什么說好話總像挖苦人呢?”
蘇陌淡淡道:“我夸你,你總覺得是挖苦,我不夸你,你又不高興,與你在一起真難啊!”
我回道:“那你就別跟我一起好了,我又不稀罕!”
蘇陌憋住了笑:“那還是我稀罕好了!”良久,他才緩緩道:“你的懷疑我也曾分析過。若是說夏末因為喜歡鳳初而不忍對她下手,那么他又何必報殺父之仇呢?他必定會想到,以鳳初的性格,一旦雙方有了血仇,便永遠不能調和。”
我的腦子立時顯現了那張秀美的臉龐,那雙溫柔的眼神,根據鳳初的描述,夏末是個善良純凈,安于現狀,溫順不爭的性格,按照常理推斷,即使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不至于就會立即變了性格。再說他對鳳初隱而不露,默默以奉的感情,萬萬不至于會讓鳳初傷心的失去親人,失去門戶。
可是,即使是夏末殺的鳳無憂,也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么,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難道這又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陰謀?那么這場陰謀的目的又是什么?與我有關嗎?還是與蘇陌有關?
若是與我有關多多少少還有些道理,雖然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東西。若是與蘇陌有關,這陰謀就有些太過龐大,太過深邃。
那么這到底是誰的主謀呢?或者這個主謀才是真正殺死鳳無憂的元兇。只是這其中錯綜復雜,毫無頭緒,元兇又能從什么地方查起呢?
“既然,有人引我們去西極山,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蹺,我們不若就將計就計,去闖一次魔界!”蘇陌的聲音隱隱與我的想法相合!
天空中星光漫漫,將大地映的銀白,清風徐來,萬籟俱寂。
我們先把鳳初抬進一艘渡船,便順江而下。
蘇陌手撫玉簫,站在船頭。花間一片澄明,一襲青衫錦袍蕭瑟地立在風中。滄海浮燈,半世飄搖。一首《虞美人》從他的口中輕吟而出: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我怔怔的望著男人靜好的臉,墨黑的眸,還有他身上輕柔的暖意,一瞬間,心中有莫名的情緒。
從倉禹山下來,我的命運好像就與這個男人緊緊糾纏在一起,我的歡笑,我的愁悶就這樣被他一步步牽引著。雖然不知道未來會去向何方,但是卻有一絲慰藉,一絲安慰,一份安穩。
我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到過蘇珞,就是在剛才生死一霎的瞬間,我竟然會在想,如果現在有蘇陌在就好了。
其實,在那一霎,我明白蘇珞即使在身邊,也不會來救我的;而在那一霎,我好像心有靈犀般堅信,既使蘇陌在天涯海角,也會趕來。
我一直想成為蘇珞心中與眾不同的人,其實我在蘇陌心中早就是與眾不同的人。我雖然不是蘇珞心中與眾不同的人,卻一直追求想成為那樣;我雖然在蘇陌心中已經成為與眾不同的人,卻一直忽略這個事實。
我腦子里恍恍惚惚的亂想一通,加上又累又乏,便睡了過去。
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睡的深沉,我一覺醒來,已經天色大亮。我剛要起身,便聽到船外有爭吵之聲。
“你最好殺了我,也免得我痛苦。若是你不殺我,我必是要帶著輕顏劍去西極山。為了父仇,我早把自己當做了死人!”
聲音清脆堅決,原來是鳳初已經醒來,與蘇陌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