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息還沒反應過來，我的劍身已經穿透他的身體。這過程只是在電光石火之間，他的傷口里都沒有一滴血滴下來。他只瞪著不相信的眼睛，凝視的遠方，嘴里喃喃道：“為什么會這樣？我還是死在了輕顏劍下！”

他的身體在當地搖晃了幾下，最終倒地，擊起陣陣灰塵。

我在空中一個盤旋，落在地上，又化回了人形。我剛想松一口氣，便看到周圍的景物開始坍塌。既然可兒已經殞命，那么這場幻境也便隨之消逝。

那一幕幕的過往，便如夢如幻，閃爍而過。那一場場的記憶，便如殘破的畫卷，隨風消逝。

山巒崩塌，綠水流觴。水流湍急，我隨著水進入那一方深潭。我的眼前幽深而蔚藍，廣袤而自由。

我才意識到，我終于走出了可兒的幻境，但是代價是可兒永遠消失在里面。我雖然想過很多的辦法，想離開那個幻境，但是卻惟獨沒有想以可兒的死為代價。

原來所謂幻境和真實，竟然是鏡子的兩面。當你把它作為真實時，它卻可以隨著你的心意變化，讓你美夢成真；當你把它作為幻境時，它卻是真實的，你的歡樂和痛苦，如此真切的感受著，經歷著。若是你死亡，便永遠不能出來。

如果可兒真的死了，我們歷經千辛萬苦到這里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忍著眼淚，忍著不哭，我此時的任務是迅速在水潭里尋到涎靈草，然后回去。我不能白白讓可兒死在這里，我要把朱行復活。

可是水流太急，我水性又不是太好，便在水里撲騰了幾下，就淹沒在水流之中。

我屏住呼吸，伸展四肢，努力的在水里掙扎著，頭頂有天光如幕布灑下，晶瑩的晃動著，明滅的搖曳著。我感覺水面開始浮起，周圍的景象漸漸被淹沒。水中央有大片金色的涎靈草，如粼粼的波光，瀲滟的不可方物。

我奮力朝著金光彌漫的地方游去，我眼看著那些珍貴如金的仙草漸漸被水面淹沒，卻無能為力。我伸出手，想抓住其中的一些，卻最終失去。

我渾渾噩噩的望著遠方，意思開始混沌，景物卻開始漸漸清晰，我仿佛回到了倉禹山的后山。晨光明滅，從天幕里灑下來，師傅提著輕顏劍前來洗劍。

晨靄彌漫，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一天的心情都好的很。

日光從枝葉間撒在湖面上，有斑斑點點的亮光閃爍。光點流動，我的身體便活泛了幾分。

我突然驚醒，卻發現自己已經幻回了劍身。我剛才是人形，便在無方界進入我自己編織的幻境。

我想，我不能如可兒一般沉淪在自己的幻境中，我必須沖出去。

師傅將我的劍身浸入湖水之中，慢慢的擦洗著，凝視著。我卻一個翻身，想掙脫開來，不小心劍割破了師傅的手指。鮮血染紅了劍身，染紅了我的心。一股甘甜清冽的滋味，立即傳遍全身，我的神智更加清明。

師傅手微微一抖，便松了手。我噗通一聲，沒入水中。落水之聲，驚起一只水鳥，撲棱著翅膀，貼著水面飛去。

我在水中沉落了一會，便看到了無方界中央閃著熒光的涎靈草。草枝輕蔓，有心形的果子點綴其中，星光點點，煞是好看。

我想，要復活朱行，需要一支仙草，而蘇陌的心口病也需要一支。那么我至少要帶出兩支才夠，不然這趟無方界之行便白來了，可兒的命也白送了。

我想著，舞動劍花，水下閃過瑰麗的流光。碧水沉沉，我的劍影便如黑夜里的流星，劃過天幕。我蕩開水路，閃電般的砍下了一支仙草。再倒轉過來，用劍穗纏在身后。

我剛想再砍下第二支，便覺得天搖地動起來，水底有一股大力涌了上來，驚濤翻起，一個浪頭便把我扔上了天際。波濤起伏，就如脫韁的野馬，我根本無處著力，只能隨著波濤顛簸。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拔了涎靈草，引發了封印的反噬。驚濤拍岸，天地間到處狂風大作，閃電夾著雷聲，要將世界劈的粉碎。如果是人身的話，即使能拿到涎靈草，也逃不過這天地的力量。

所幸的是，這些外來的打擊對輕顏劍來說，都不起作用。但是我再想靠近草叢，卻無論如何也過不去。我想我不能放棄，我拼盡全力，再次朝花叢飛去，卻被更大一股力量反彈回來。

風雨如諳，天崩地裂，我便如一葉漂浮于天際的扁舟，無處停泊。

我不知道在可兒的幻境中實際用了多久的時間，如果是幾天還罷了，若是如幻境的時間一樣長達幾個月的話，不知道外邊會變成什么樣子。

當初蘇陌向蘇珞保證的是1個月的時間，我們路上就用了20多天。那么，加上幻境中的實際時間，至少已經有半年過去了，即使我拿到了涎靈草，外邊說不定比這里更加混亂。

我心急如焚的想著，眼前閃現出蘇陌修長的影子，他手撫玉簫，回眸微笑，那副淡雅的篤定，讓我突然鎮定起來，心底漸漸澄明，渾身也充滿了力量。我不再執著于靠近草叢，只隨波逐流的游蕩。而距離草叢的距離，居然漸漸近了。

水流端急，輕顏劍也隨著水流，搖擺不定。我瞅準一個機會，輕巧的一閃，便砍下了第二支仙草。

如果此時有呼吸的話，我必定是長出一口氣。我一個轉身，飛速的朝幕石的甬道飛去，劍影倏然飄過，如一片云影，便匆匆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風雷聲漸漸遠去，劈打的力量也漸漸消逝，當看到遠方有光點閃爍的時候，輕顏劍已穿越了千萬里路程。

劍影閃爍，我想沖到蘇陌面前，我想告訴他，我拿到了涎靈草，他的心口病可以治好了。

但是我又害怕看到顏祁，我不知道面對他，我該怎樣解釋，我更不敢預測他得知真相后，會不會發狂。

但是，無論是歡喜還是難過，我們都要勇敢的面對，不是嗎？

我想，蘇陌有了涎靈草，必定更加堅強；而顏祁失去了可兒，也會慢慢走出悲傷。愛一個人，無論如何，生而不能得總要比死而不能得要痛苦的多。

生而不能得，便成為了人生的一種負擔或者陰影，一輩子不甘心。而死而不能得，起碼會在想象里安慰自己，不能得的理由是生死兩隔。

想明白了這些，我頓時覺得心中敞開了不少，我就用這套理論安慰大師兄，想必他早晚能夠明白。或許放下了一個人，便能在心里刻下另一個人。

我遠遠的看到白色光影下，兩個人影長身而立。日光傾瀉下來，將他們的背影拉的很長很長。好久不見，我的心竟然有些砰砰直跳，若不是我現在是劍身，我想我的臉也會有些泛起紅暈。我好想撲過去，我覺得我離開蘇陌已經有一世那么長，我太不習慣沒有他的日子，我太不習慣一個人孑孑獨行。便一個跟頭落了下來，恢復了人形。

我躺在地上想伸出手，朝蘇陌晃一晃手里的仙草，卻酸軟無力。原來，這趟旅行耗費了我太多的精力，我竟然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我望著天邊的浮云，如纖塵不染的白蓮花，靜靜的開放，雪白中漫過暈黃，是空濛的顏彩。云頭里伸出兩張臉，一張清冷峻逸，一張峨眉微蹙。

然后是嬌脆一聲歡呼：“三弟果然沒有說錯，這世上竟然真的有涎靈草。”

我腦子里糊里糊涂的，卻仍有神智。這里的女子不出所料的話，便是蘇眉，而旁邊的人，難道是蘇珞？

那么蘇陌和顏祁又在哪里呢？難道我又進入了幻境？

我努力睜開眼，仔細的看去，是蘇珞英俊修長的眉，緊抿的薄唇。我知道這是我從一開始就愛上的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的人。

我想問，蘇陌去哪里了？怎么這里是你們在等我？但是卻發不出聲。

蘇珞的聲音柔軟的仿佛春天的茸草，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這趟辛苦了你。你累了，先休息一會。”

我想抬手，想告訴他們涎靈草要留一支給蘇陌。我想告訴蘇珞，兄弟不能只有紛爭，也要有友愛。這支涎靈草正是解開他們兄弟芥蒂的一把鎖。

但是當我去找時，卻驚的呆住，我身上哪里有兩支，明明只有一支。

我仔細回想，應該是無方界內的縱橫之力太過強大，我在飛出來的路上丟了一支。可是此時甬道已經封閉，沒有了引路人，誰也不能再進去。

可是，只有一支涎靈草的話，那么蘇陌的心口病還是沒有著落。我們兜兜轉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回到了原點：可兒死了，蘇陌的心口病依然無解。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所幸的是還有一支帶了出來，如果兩支都掉了，我該怎么面對蘇陌，怎么面對蘇珞，怎么面對顏祁！

可是，我怎么甘心呢？我怎么能甘心呢？我仍是不甘心！

我心中激憤，怒火攻心加上筋疲力盡，嘴里一陣甜腥噴出，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