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還早。
有落日余暉,有大漠孤煙,將小城暈染的格外有炫彩。
每當這個時候,我會拉著顏祁跑到倉禹宮的最高樓,去看日落。倉禹山的日落是明麗中有幾分淡雅,青色深淺,直通天際。
而這里的日落,卻是濃彩重抹,恣意而豪邁,讓人心胸開闊。一路風塵,有個小憩,果然可以滌蕩疲憊。
按照我的本意,我是想喊可兒一起來豪飲一頓,卻被蘇陌拉住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干嘛拉住我?吃飯不要一起嗎?”
蘇陌纖薄的嘴唇努了努可兒的房間,房間里有燈光跳動:“你真不知趣,讓他倆多多相處一會不好嗎?”
我立時心領神會的會意,乖乖的坐下:“你覺得可兒姐姐會喜歡了顏祁嗎?”
蘇陌嘆了口氣:“感情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可是,感情的事,誰又能把握呢?”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有所感,其實于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們要了一盤牛肉,一盤花生,一壺燒刀子。為了不引起注意,便把飯叫到了房間。
屋外幾個大漢在劃著酒令,但是可兒的房間依舊安靜的很。
好久沒有喝酒,卻再也顧不得想可兒的事情,大口大口的喝了一碗。入口雖然沒有鴨梨的酒味道醇香,倒也是好酒。我不覺贊道:“竟然味道不錯,你也來兩口!”
蘇陌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卻沒有喝。
我詫異的問:“你怎么不喝?”
蘇陌彎了彎嘴角:“你怎么喝起酒來,像個酒鬼?”
我大好的心情,瞬間崩潰:“你怎么就看我不順眼呢?你沒見鴨梨呢,她喝酒才叫一個酒鬼,我比起她來,可差的遠了。要是這樣,你不如去找你的靜姑娘!”
蘇陌說:“我沒有看你不順眼呢!”他頓了一頓,“鴨梨是誰,這世上還有比你喝酒更豪邁的女子?”
我更加不悅:“你怎么打聽起別的姑娘來也不收斂些?我就是這個喝相,不想看就別看。”
我悶悶的又倒了一碗酒,剛要仰脖喝下去,卻見可兒的房間紅光閃了一下,趕緊將碗放了下來。
蘇陌也看到了那紅光,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已經沖了過去。
可兒的房間一片狼藉,床前擺了一個臉盆,盆中的水嫣紅如血。
顏祁頭頂上青煙繚繞,正在給可兒運功療傷。可兒臉色也紅的嚇人,泛起層層的黑線。這癥狀與顏若中毒時,竟然有幾分相似。
蘇陌趕上去,一把將顏祁拉開,用手抵住可兒:“你先歇會,我來!”
顏祁虛弱的點了點頭,噴出一口鮮血:“你倆跑哪里去了,這么久都沒回來,害我差點也把命交到了這里!”
我扶顏祁坐下:“我倆本來是想給你們多些空間的,可兒姐姐怎么變成了這樣?”
顏祁調息了一會,恢復了些精神:“可兒這些年來,為了能給朱行復仇,偷偷修習赤毒。這赤毒本是傷人更傷己的法術。若不是她的木質體質,早就毒發身亡了。可是任是這樣,她的真身也受損不少。這些日子,她身逢這許多變故,我們又趕路辛苦,終于是發作了。”
我聽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不由唏噓。佛曰,“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執念如此,何其奈何!
又過了良久,可兒的臉色才稍稍恢復了本來的顏色。淡粉的衣裙掩映,卻更加楚楚可憐。
蘇陌將可兒放倒在床上,輕輕給她掩了被角,才抹了一把汗,示意我們出去說話。
我看可兒睡的香沉,知道她已經沒有大礙,也隨著他倆走了出來。
剛出房門,顏祁便向蘇陌一輯:“從前是我錯怪了你,你不會太放在心上吧!”
蘇陌微微還了一禮,緊緊握住他的手:“你說這些就還是與我見外了,你還是不是曾經與我肝膽相照,共驅水怪的那個顏祁?現在說起話來,怎么婆婆媽媽的?”
兩個男人雙手緊握,相視一笑,抿盡了恩仇。
我把眼角的淚擦了擦,彎出一副笑:“好了,我們現在去大吃一頓,好好補補身子!”
顏祁也笑了起來:“還是跟小師妹懂我,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我絞了絞手里的袖子:“大師兄跟鴨梨果然是兄妹,喝起酒來就什么都忘了。”
蘇陌見我又提起鴨梨,好奇的望了一眼顏祁。
顏祁嘿嘿一笑:“要說喝酒,真的不能少了五妹。哦,她嘴里的鴨梨,是我五妹敖黎黎,你應該見過的。”
蘇陌這才恍然大悟,又指著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笑,沒有理他。他卻一直笑起來沒完,到了最后,顏祁也跟著一起笑。
我不明所以,找了面鏡子,仔細端詳了一眼,也沒發現什么不妥,便怒問:“你倆在笑什么?難道今晚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不成?”
蘇陌笑著指著我:“不是你有什么不妥,是……是”他邊笑邊說,差點笑岔了氣。
我悶悶的問:“到底是什么,你就不能停了笑再說?”
顏祁卻停了笑:“我們笑的是你給黎黎起的名字,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妹,好歹也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龍女,居然被你當成了水果叫。”
我這才恍然,感覺這名字是有點好笑。想著也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兩個男人本來要止住了笑,卻見我笑起來沒完,只得面面相覷。
因了這場調笑,把剛才疲勞和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3個人坐在房間里,你來我往,直喝到深夜。
我看也喝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去看可兒的情況。看可兒還在沉睡,就沒打擾,悄悄退了回來。
此時明月當天,無云遮擋,那么高高的懸著,不依不靠,何其圓滿。碧空如洗,明月如霜,周圍一片靜寂,心也澄凈起來。
此時,酒也到了七分。蘇陌遙望著皎皎明月,來了興致,手撫玉簫,微一沉吟,便有一縷清越的聲音,破空而出。顏祁微醺著,望了一眼夜空,不禁豪興大發,伴著簫聲高聲唱到:
“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
無風云出塞,不夜月臨關。
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未還。
煙塵一長望,衰颯正摧顏。”
云無風而動,月不夜而臨。在這邊塞的孤城里,正有多少個如我們一般滿懷心事的人,在一起望月感懷呢?
一曲唱罷,感覺風停月駐,心胸滌蕩,無比暢懷!
蘇陌輕撫玉簫,目色深沉:“看來我們果然是好兄弟,總是能夠心意相通。”他緩了一緩,“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合奏了?”
顏祁略一皺眉:“每次遇到你,總會有大戰發生,你以為我那么愿意跟你做兄弟嗎?”
蘇陌輕聲一笑,眉目間的剛毅之色更加深沉:“我這一世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算你一個。怎么你又開始氣餒,不想與我做兄弟了?”
顏祁舉起碗來,一飲而盡:“算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一并還了!難道還真讓你看不起我了?還有顏兮,你若負她,我必不饒你!”
我本來還想在遠處觀望一會,卻聽顏祁突然提到了我,便只得蹭了過來:“我與蘇陌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還是把握好自己才好!”我端詳了顏祁幾眼,“話說,修成上仙不易,你可別硬撐著,回來又怪我們!”
顏祁聞言卻沒生氣,悵然輕嘆道:“這丫頭剛有了靠山就總是噎我,枉我在倉禹山總是罩著你,早知如此,悔不當初,多給你吃些苦頭,也好多念我一些好!”
蘇陌看我倆斗嘴,卻沒有參與,只望著遠方沉思:“敖兄對這次的無方界之行,有多少把握?”
本來活躍的氣氛,霎時又凝固起來。我知道,我們一直避開這個話題,但是卻是永遠不能避開的。眼看離北海越來越近,是該籌劃籌劃了。
“本來如果可兒身體無恙的情況下,還有五分把握。現在她的毒已攻心,法力受損嚴重,這把握又少了幾分。”良久,顏祁終于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我這一聽開始著急了,本來以為手到擒來的事情,顏祁居然說只有五分把握,而且現在連五分都沒了。那么我們這樣辛辛苦苦的,去做什么呢?
我剛要追問,蘇陌卻止住了我:“我知道此次的兇險,但是如果你能打開顏兮的封印,我們又有幾分把握?”
我怎么會有封印?我自己都不知道,蘇陌竟然知道。我望了一眼顏祁,顏祁點了點頭,表示蘇陌的話沒錯。我頓時就懵了:“你倆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的事情,為什么我一點都聽不懂呢?”
顏祁握住我的手,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顏兮,這件事本來是需要你自己慢慢領悟的,但是事情緊急,我不得不告訴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想我的眼神,必定是空洞無物的,就這樣看著顏祁。
顏祁說:“你可知你的前身是把鋒利無鑄的神劍?”
我才恍然大悟,狠力的點了點頭:“這件事在師傅死去的時候,已經知道了!”
顏祁立時面露喜色說:“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喝過蘇陌的血?既然這樣,我們就成功了一半。但是你雖然知道了自己是一把劍,卻不知道自己是一把多么讓山色沮喪、天地低昂的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