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如果是秋天某個清涼的傍晚,兩個人走在這樣的小樹林里,穿著并不算太過單薄的校服,會感受到一種青春的魅涼,可是這樣的大冬天,早已褪去金黃色浮華的枝葉,干枯的像一個老人臉上的皺紋,而且最重要的是,冷。
我跟蘇眸說找他有事,能不能去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他就把我拉到這里來了,一路上我們走的很慢,倒不是因為什么別的方面,而是他左腿的緣故,看起來好像受了什么傷,但走起路來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他的步子很不協調,但也說不上來。
“有什么事就在這里說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深褐色眼眸的男生,但我覺得很好看,配上額頭前的空氣劉海,還真是一個帥哥。最主要的是,聲音很好聽,很清秀,但又很低沉,我不知道他現在的眼神算不算是憂郁,反正在我心里,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就是這個樣子,而他的眾多故事里,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我其實……”
一年前的某個夜晚你曾經在馬路上飛身救下了一個差點被車撞的女孩,我就是那個女孩。
這樣作為開場白嗎?要不要先來個自我介紹,不過直接這樣好像也沒什么問題吧,先道歉,再致謝,但我總覺得這樣還遠遠不夠。
前面有一個大石板,蘇眸直接走過去坐了下來,應該是走這么長時間腿累了吧,也許是疼了所以想休息。
“我叫安然,我也是一個學生,我……”
我正準備毫不猶豫的說出之前想的那些話,可是接下來蘇眸的一個動作確是讓我這些話卡在了喉嚨里,我以為是幻覺,可揉了揉眼發現不是,是的,我被他震驚到了。
那只一瘸一拐的腿,我以為是受了什么外傷的腿,此時此刻,他坐在那里,在一聲輕咳之后,他居然,把那只腿卸了下來!
那是個假肢!
黑色的褲子耷拉在空氣中,隨風晃動,膝蓋以下的部分,居然是空的!
這就像是你正在大街上走,一個人牽著一條狗突然停在你面前問路,待他經過后,看著他小心翼翼走路的姿勢,完全是被狗牽著走,才意識到那是個盲人,不過那樣也遠沒有眼前的蘇眸帶給我的視覺震撼強烈。
他拿起那個假肢看了看,應該是長時間的摩擦讓他不舒服吧,我真是個笨蛋,還非要說什么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在班級外面說不就行了嗎?
“我們應該是不認識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認識?是因為救我的時候根本連我的模樣都沒有看清嗎?
“我……我……”
我什么也說不出了,倒不是因為過分的震驚,而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個假肢會不會跟我有關系?換句話說,是不是就是因為救了我導致自己被撞開,然后傷到了大腿,車禍導致截肢的事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其實在我心里我已經就是認定這肯定就是因為救我而導致的,只是不愿意承認,是我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怎么敢提起來那件事,我沒有勇氣啊。
“你,你的腿,怎么……”
還好人的眼睛只能看到外表,他一定不知道我此時心里面多么的緊張,害怕,羞愧。
“噢,車禍。”
噢,車禍,車禍,車禍。
多么平淡的聲音卻帶給了我多大的震撼,呆在了原地不知所錯,這兩個字像夢魘一樣此時此刻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去,仿佛整個世界的惡魔都在我的耳畔棲息,它們陰笑著對我說:
安然,全是你害的。
079
我發現,我是被迫穩定了下來,被他的話,被他的笑,從萬力高空迫降到了平地。
他問我,你怎么了,我搖頭,我沒事。
他又問我,是不是被嚇到了,我搖頭,我沒事。
他疑惑的站起來,他笑著,你還說你沒事,你看你都緊張成什么樣了。
緊張成什么樣,難道我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內心感受嗎?
“對不起。”
在他看來,或許我的這句對不起是因為我失態了所以才這樣說,可是我,對不起,還遠遠不夠啊。
“沒事啦,你想說什么就趕緊說啊,你認識我嗎?”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他果然很驚訝:“可我沒見過你啊。”
是真的沒有看清嗎,還是說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他把我這張平凡的面孔忘卻。
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傻站下去了,甚至在此時還掠過一絲僥幸的念頭,會不會是他在那之后的某段時間又發生了車禍,才,才……
才你個大頭鬼啊,安然你在蠢些什么!
根本沒有勇氣提起那件事啊,對他說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害你成這個樣子的兇手現在就站在你面前,蘇眸他,他會說什么,又會做什么。
痛怪我一頓,抱怨我,你是不是個傻子,車子喇叭那么響你都沒有聽到,你那個時候在想些什么?
灑脫的撩一下劉海,沒關系,都已經過去了,再說救你是我自己的選擇,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沒有辦法。
還是說,他會一聲不吭的盯著我,盯到我不敢跟他對視,然后輕輕的說一句:我先回教室了,便不再理會我。
已經救下了你,我痛苦的時候你甚至連來醫院一句感謝都沒有,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對不起,我不想聽遲來的歉。
“我,你是不是因為一年前的某個夜晚救下了一個即將被車撞到的女生,所以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支吾吾的把這句話說出來,我甚至連頭都不敢抬。
“是啊,沒想到都過去了那么久,竟有人知道。”
他微微一笑,他把頭側向45度方向,我心里面的最后一絲自私的僥幸也蕩然無存。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對啊,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那個被你救下的笨蛋啊。
“你被送去醫院的時候,那晚我也剛好在醫院,聽醫院的人說的。”
“這樣啊。”
他點點頭,表示接受了我這個謊話。
“那你現在來找我是為了……”
“我是最近才打聽到你在這個學校上學的,來找你的確是有一些事情。”
盡量保持自己看起來很平靜。
“其實你一年前救下的那個女生,她,她,她是我的一個朋友。”
說出這句話簡直比考出個年紀第一還要難,可我就是不要臉的說了出來,我幾乎把頭埋在了胸里。
“你的,朋友?”
他好像有些難以相信,就像我也不相信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那天晚上在醫院聽說了你的事,第二天回去后就得知我的一個朋友昨晚差點出車禍了,同行的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她說是有一個勇敢的男生救了她。”
“勇敢的男生?”
他笑了:“這樣形容我嗎?”
大腦還在思考該怎樣編這個故事,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那她后來怎么樣了,你的那個朋友?她怎么回去的,受傷了嗎?”
他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思考那天晚上究竟有沒有我虛構的那個同行者。
有點難以置信,他難道不應該問“為什么你的朋友不去找我呢,我救了她,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嗎”之類的話,他卻問了關于我朋友,不,問了我的情況,我是怎么回去的,我是被恰好路過的夢姨帶回去的,我這樣算什么,連實話都不敢說,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像一個小丑一樣,不斷地變幻著虛偽的魔術謊言,我真的連一粒塵埃都不如。
“她沒事,她很好。”
只是,她不僅是個笨蛋,她更是個懦弱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