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我本以為，夢姨這種糟糕的情況和我們住在一起，會很尷尬，每個人都會不提起絕癥這件事，表面上都會假裝堅強，營造出一種很幸福的氛圍，但其實心里面都很不舒服，我覺得這樣的情況才符合現在這狀況。但只是短短幾天的再次接觸，我發現夢姨還是幾天前的那個夢姨，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孩子氣的她。

她會毫不講理的從我手中搶過遙控器，而后可憐兮兮的看著我說，我都快死了，就別和我爭了，會把我從學習桌上拉出去陪她聊天，甚至還會讓我給她按摩，還很理直氣壯：我死了之后就再也不會有人給我按摩了。她知道我不會不同意，知道我肯定什么都會依著她，她還會讓媽媽給她買各種她想要的東西，衣服啊化妝品什么的，起初是撒嬌：我也穿不了多長時間了，就給我買嘛，遭到媽媽的拒絕后，居然直接甩脾氣：不買我明天就走，臨死都不會讓你見我一面。我聽到這話都覺得好笑，真的跟個孩子一樣，而且也不是故意裝出來的那種無所謂的心態，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明明一直在說死啊什么的，卻又覺得一直都在避諱這個話題，好奇怪的感覺。她變得跟寶兒一樣成了這個家的主人，只是不同的是，寶兒什么都不用說不用做我們都會依著她，而她是各種理由差遣我們，這就像一場游戲，但我卻很喜歡她這個樣子，我聽過一些事，像她這樣的絕癥患者如果好好的配合治療，最重要的是要保持一個極好的心情，把自己當成一個正常的人，是真的可以克服絕癥的，只是這畢竟是少數人，而且我也不知道這個游戲能持續多久。

媽媽說，要去找個工作了，真的沒錢養你們了，而我也要馬上開學了，這樣的話，或許過不了多久，家里就會只剩下夢姨一個人了，一個人的家，跟一間空房子有什么區別。

夢姨使勁的扒了兩口米飯，嘴里含糊不清的對媽媽說：“要不你給我工作吧，我發你工資。”

她說著跑出房間，過了一會出來后手上多了一個存折。

“喏，我還有這么多錢呢，足夠付你了。”

媽媽放下手里的碗，然后一把奪過存折，看了之后打了一個嗝，我趕緊把水遞給她。

“你哪來這么多錢，是那死男人的吧。”

“去，跟他有什么關系，”夢姨好像不愿提及曾經：“都是老娘自己賺的，合法的。”

不知為何，當她說到合法兩字的時候，我的心里竟感覺到一絲羞愧。

媽媽陰笑了一下：“有錢你不早說，害我一直發愁生活。”

說完把存折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哎，哎，你干嘛，那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你死了之后不都是我的。”

“我還想著捐出去呢。”

“你怎么不想著把你自己捐出去，把你身上的每個器官卸下來，捐給需要的人。”

夢姨停下手中的筷子，抬頭思考，好像想到了那個場面，嘴里唏噓著發出一長串的“咦”。

“太可怕了。”

“明天跟我去銀行，順便帶你出去走走。”

“那說好了，你得為我工作，在我死前的這段時間，你得一直任我差遣，最后睡醒就能看到你。”

媽媽喝了口水，“哼”了一聲：“你想得美。”

074

我跟夢姨交換了一個秘密，其實這是她自己這樣說的。我問她媽媽是不是以前去過那個地方，因為就算是夢姨打電話讓媽媽去的，那也是第一次去，可媽媽的樣子完全就是很熟悉，夢姨瞇著眼笑了笑，她說這是個秘密，要想知道的話，我也要跟她說一個秘密。

后來她又改口說要我回答她一個問題，她就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搞的很神秘。

“這幾天，你媽媽有沒有提到我啊，吃飯的時候也好，喝茶的功夫也好，有沒有表現出很焦灼的樣子，有沒有？”

她眨巴著眼睛，張著嘴，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我想騙她來著，但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卻是實話。

“沒有啊。”

果然不高興了，像個跟男朋友鬧別扭的小女生，嘟著嘴，表情里滿是抱怨。

“不過，她倒總是罵你，罵你臭女人，罵你死婆娘。”

我連媽媽的語氣都學給她，我以為她肯定要生氣了，甚至會直接從房間跑出去找媽媽。

但我錯了。

夢姨她只是慢慢的低下了頭，眸子輕輕地眨動，雙唇緊閉，然后嘴角輕咧，酒窩凸起，露出了一個幸福的笑容，這個最美的瞬間，我把她記在了心里。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也許在沉浸些什么。我想恰合時宜的出去，她在此時卻忽然開口。

“我和你媽媽，我們曾經有一個朋友，就是在那個地方安度余生的。”

像是在回憶往事，很難過的樣子，我不會去問關于這個朋友的故事，應該是個傷心的故事，這樣看來媽媽的確是去過那里的，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領養我吧。

過了一會夢姨突然搖了搖頭，看起來不想再去回憶了，又對著我笑呵呵。

“小安然，你媽媽最近有沒有喝酒啊？”

突然覺得夢姨很可愛，也是個豆腐心，在媽媽面前潑的很，在我面前這般的關心，媽媽也一樣，我甚至都在想和媽媽獨處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問我最近都跟夢姨聊了些什么。

我搖了搖頭，“沒有。”

媽媽最近確實沒喝過酒。

“她以前很愛喝酒嗎？”

只是家里確實放著很多酒，但也沒有那么夸張啊，媽媽不經常喝的。

夢姨白了我一眼，“你是不知道，比男人都能喝。”

我還沒來的驚訝，又撅起嘴抱怨：“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不會患絕癥，難道抽煙比喝酒對身體的傷害大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很驚愕，在我面前這樣說媽媽，我卻根本不知道怎樣掩護，反而覺得這樣很好。

我只能草草附和：“這兩樣都不好。”

她似乎不滿意我的回答，或許也不只是抱怨媽媽，那么多愛抽煙的人，怎么就偏偏是自己患病，換做誰都會這么想的。

她嘆了口氣，一只手拖住臉，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你要真找到那個姓蘇的人，寶兒會跟你們回來嗎？”

啊？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換頻道也太快了吧。

但我想了想，只能學著她的樣子，哀怨的嘆氣，兩只手拖住臉，像一個多情怨婦。

“應該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