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如泥人一般,她根本認不清楚這些人里有沒有她的官人,她邊喊著“高子青”邊挨個去看,后面有一個大嫂過來拉她,“小娘子,你別添亂了,他們在救人。”
“我的官人,我的官人不見了。”她無助地回頭沖著大嫂喊。
大嫂不理她的叫喊,拉著她退離開低頭搬著石塊的漢子們。
一個泥人從身后一把將她抱到懷中,熟悉的身音在耳邊響起,“娘子,我在。是我,我在這里。”
陳文竹身子癱軟,幸好他在這里,幸好他沒事,感謝不是龍扒,感謝蒼天。
知道對方安好后,高子青沒時間和她說話,轉頭又去幫著挖運石塊。
陸續有人被挖出,大家迅速將救出來的人抬到臨時搭出來的棚子里。陳文竹與婦人們一起,幫著端水遞帕子,幫助郎中做清理。
前面埋得淺的,在陳文竹趕到前差不多已經救出來了。后面挖出來的,早已沒有了呼吸。
陳文竹呆呆看著地上整齊排放的尸體,前一晚大家還活生生地能說能笑,此刻卻冷冰冰地躺在這里一動不動,任憑親人跪在旁邊肝腸寸斷地哭喊著。母親去世時,她才七歲,尚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
如今看著這一具具尸體,每一個的背后都是一個家庭,有多少人的命運將要改寫?瞬息之間便是生離死別、天人永隔。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若是高子青也躺在了這里,那她該如何?成親三年,聚少離多的日子,回想起來恐怕只有遺憾與后悔吧。不,從此后我不要再和他分開,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盡力在一起,盡力過得幸福,才能不枉今生,才能在失去的時候說一句“無怨無悔”。
高子青將呆立不動的陳文竹抱在懷中,她的身上早就濕透了。他住的房間沒有被飛落的石塊砸中,因旁邊的房屋倒坍失去了支撐,半邊屋子已坍塌,隨時都會徹底倒下。雨已經不下了,他將陳文竹帶離開人群,自己從缺口沖回房中,翻出身干凈的衣物。
再次拉著陳文竹遠遠地躲在樹后,伸手去脫她身上的濕衣服。陳文竹這才驚醒過來,茫然地看著他,高子青輕聲哄著:“乖,把衣服換了,這里沒人。”
陳文竹直直地看著他說:“三郎,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傻瓜,你待我已經很好了。”高子青摸摸她的臉。
“不,我要待你更好,因為我愛你。”陳文竹的淚再次流下來。
“我也愛你,我也一定會更好地待你。”高子青緊握她的手說。
高子青遮擋著讓陳文竹換上自己的衣物,他幫她把袖子和褲腳挽到合適位置,陳文竹在這身衣物里顯得越發嬌小可憐。
陳文竹帶著哭過后的鼻音說:“你怎么不換?”
“我忘了。”高子青這才看到自己沾滿泥水的衣服,先前只顧著擦了把臉就去找陳文竹。“你在這等我,我回去拿身衣服。”
“不,我和你一起。”
“好。”高子青握住她的手想讓她安心,“我們一起。”
夜色漸漸退去,天逐漸亮起來,眼前一遍狼藉。官府來了人,見該挖的已經挖出來了,交代傷者由馬車拉回洛帶鎮,讓無關的人先回去,只留下死者親屬以及把頭和幾名窯廠負責人。
走在路上,高子青看出陳文竹走路有點一瘸一拐,“腿疼嗎?讓我看看。”
“沒事,昨晚摔了一跤,回家再說。”
“我先看看。”高子青不聽她的,蹲下身拉起褲腿,膝蓋處一片烏青,白皙的肌膚襯托下顯得極為猙獰。中間處磨掉了皮,被粗布褲子磨得沁出了血。
高子青拿出一張干凈帕子,這個布料柔軟一些,幫她包裹好后再放下褲腳,也不起身,轉過身去說:“來,我背你。”
“不用,路上有人。”
“怕什么,你是我娘子。”
“可是,別人看著。”
“你趴我背上閉上眼睛,再啰嗦我就抱你。”
陳文竹乖乖聽話,閉著眼睛感受他的體溫,心漸漸安寧下來。
陳文竹是進了鎮后才醒的,她忙拍拍高子青的肩膀示意放自己下來,“不累嗎,背這么久?早點不知道喊我。”
高子青慢慢將她放下,“你又不重。”站著直了下腰,又說:“腿還疼不?”
“早就不疼了。”
到了家門前,二人見院門敝開,頓時提起心。高子青讓陳文竹走在身后,他抄起門后頂門用的木棒,慢慢走向堂屋。堂屋門虛掩著,高子青輕輕推開門,房中沒什么家具,一覽無遺。
靠近臥房門,門也沒關,高子青一腳將門踢開,沒有任何異常。陳文竹緊張過后,才想起昨夜自己心慌,“我昨天好像忘關門了。”
高子青仍不放心,將床底下、柜子里檢查一遍,又去把灶房、廂房看了一遍,才關好門回到臥房。
陳文竹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坐在床邊看著他,笑著過去在她額頭彈了一下說:“沒事了,洗一洗咱們先睡會兒,我有點累了。”
上午陳文竹去織坊上工,工頭好聲問她:“聽說翠屏山出現滑坡,你官人無礙吧?”
陳文竹笑著對工頭說,“多謝您惦念,還好,他沒事。”
“沒事就好,你今日就回去休息,緩一緩明日再來。”
陳文竹感激地行禮謝過工頭。
回到家高子青已經起來了,正在灶房做飯,陳文竹這才想起,自己也還沒有吃飯。兩人隨便做了點吃,經過這一場劫后余生,想著窯廠工友的慘狀,二人情緒低沉。
飯后,高子青和陳文竹去找人給成都爹娘帶信,免得二老聽說了洛帶鎮的事情跟著著急。回到家陳文竹開口將思慮很久的想法說了出來,“三郎,你辭工吧。”
“現在辭了的話,我還沒有想好干什么。再說家里也沒攢下幾個錢。”高子青猶豫不決。
“很多事情就是因為我們太猶豫,下決心邁出第一步,沒什么可怕的,起碼我們都不像當年那樣一無所有。沒有攢下錢,但是我還在織坊領著月錢;辭了窯廠的工,你有手有腳又識字會算,重新找活干也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