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間,川南有一小村,名曰陳家村,村中約八、九十戶人家大半姓陳。
陳家祖上本在戎州(今宜賓)一帶偏遠山區中,原為秦漢西南夷人之舊地,有蠻、僚民族世居于此,夷中又以僰人為眾。夷人民風多彪悍,自唐以來,各少數民族之間地方割據爭斗不斷,對漢人聚集地也常有襲擾搶掠。到得宋代,斗爭更加激烈,就是面對官府也常有反抗挑釁之意。
陳家族人中有些不愿受其亂,提出移居它處,然族中亦有難舍故土不愿離去者眾多。當時的族長頗感左右為難,與族中長輩多方商談做出決定:愿意離去者選一新任族長帶領作為陳家本族分支,盼此去天高水長、血脈永連。
秋收結束,天氣還算暖和,陳家族人在祭祖后選擇了一個宜出行、搬家的吉日。
山道艱難,這二十幾戶約七、八十人,背著背篼、拉著板車拖兒帶女,走走停停數日后來到瀘州城外。看城門來往人群絡繹不絕,城門外擺有三四家茶攤、食攤,繁華遠非戎州可比。族長見眾人滿臉皆疲憊之色,令大家在此休整,明日繼續前行。又見天色尚早,叫上七八名年輕人一起到城里去購買補充些干糧。
此去帶回的消息令大家憂心忡忡,就在昨日有僰人搶劫了一處漢人并邊(意指靠近少數民族住地)之地,聽聞還殺了人。大家原來在家時遇到僰人多只為搶奪糧食物品之類,遇人反抗也最多是傷人恐嚇,沒聽說哪里出過人命。這次竟鬧得這么大,不知留在家鄉的親人可還安好。
一時間族人惶惶,不知該繼續前行還是該回去看看留在家的親人?新族長召集各家戶主商議,看此地城墻堅固,城中兵強馬壯,周邊也全是漢人,就算夷人來此搶奪也應當能抵擋,不若就地安頓下來。另派出兩名身強力壯者返回探望并說明此地情況,接引家中族人來此聚集。
次日一早族長便帶人去官府衙門看看有無布告需要招募農民前去墾荒之地。辰時(7-9點)族長一行回來,催促眾人速速整理行裝啟程。距瀘州東南約五十里處的大柳鎮,官府在附近劃地開荒,荒田允許承租,也可買下,免三年稅收,三年后稅十之三,如將來增添荒土也按此稅法,再不增加。陳家一族落腳之處,離大柳鎮七里,因陳家人眾,故取名陳家村。
其后不久,有在先前叛亂中劫后余生的族人也相繼來此安家落戶。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二十年歲月悠悠而過。
川南多山,道路常是依山腳走勢蜿蜒而行,有詩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如此。路上有一藍布牛車緩緩駛來,山路兩邊群山郁郁蒼蒼,山勢陡峭將陽光遮擋,未時(13-15點)剛過,道路卻已顯得有些陰暗。待拐過彎來,又豁然開朗。
前方山嶺平緩,嶺上梯田層層如階梯般鋪至山頂,田間稻谷即將成熟,呈現出一片一片的黃綠色,七彩的野花與蔥綠的樹林錯落其間。車中坐著的年輕婦人掀開布簾探頭看著眼前景色,心中也嘆一聲美景如斯。道路左側一條小溪清澈見底,沿路輕緩流淌。往前再行一段,牛車順著溪流拐上一條小路,四、五個婦人在溪邊洗衣,嘴里閑話著家長里短,手上卻沒有半絲停頓。車夫停下車詢問有個叫陳守川的住在村中何處?其中一婦人站起身,指前方的陳家村道:“一進村,第三戶青磚瓦房的便是他家!
婦人們看著牛車離去,猜測一陣車中來人,就七嘴八舌說起了陳守川的八卦。陳守川此人,打小就是個不好相與的,村中男娃們吵鬧打架是常事,彼此間有輸有贏。陳守川卻是個只能贏不能輸的主,打架狠得下手。有時大人見陳守川把自家孩子打得狠了告上門去,當面他父母捶他一頓,事后這陳守川定要找自家孩子算賬。時間久了,村人都只交代家中孩子盡量離陳守川遠些。
陳守川共有姊妹四人,他是家中長子,幼時與其母親娘家嫂嫂的侄女彭氏定親,卻不料這陳守川在回外家時見到了彭氏,嫌人家長得丑鬧著要退婚,那時陳守川年齡還小,大人也不當回事。
當地嫁娶女子多為十五六,男子十七八歲。鄉下人好看又不能當飯吃,陳家老太自是認準了這個兒媳,趕上族人要搬遷,便不顧陳守川反對直接定下了娶親的日子,只等成親后一家人一起搬遷。不料陳守川在親事前幾日離家出走了,那一年陳守川剛滿十七歲。眼見一場喜事要變成仇,陳老太當即讓二兒子替換老大迎娶了彭氏,隨后舉家搬至現在的陳家村。
后來有鄉鄰在瀘州城碰到陳守川,說是在酒家幫人跑堂。又幾年后,陳守川突然托人帶回一張“交子”,村里人紛紛前去開眼界,聽說這種用黑紅兩色印著繁雜圖案的紙拿到大柳鎮的交子分鋪可換得鐵錢五貫。
。ㄋ拇ó敃r以鐵鑄錢。宋早期銀子存量不足,導致銀價無法穩定且不斷上漲,書中為方便按一兩銀子等于1貫,1貫為1千錢計,一錢可以買得一個燒餅或者饅頭。1萬鐵錢約重65斤,攜帶流通不便,故四川一帶出現紙幣交子)。
后聽說陳守川娶了一富裕人家的閨秀,之后又帶回過兩三次交子。鄉下一五口人家,有自家地里的糧菜,一年下來再花用一千錢便足夠了。一張交子就能換得五貫錢,那時村中人提起陳守川都要順口夸一句“是個能人”。陳家也擴大地基修起了高門大院,陳家小兒子娶妻時的排場也成為村中小娘子們未來婚嫁追求的夢想。陳家一時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