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修遠明亮的黑眸注視她，眼神一刻都未曾離開她的臉。
“你美得讓我呼吸困難。在我昏迷的時候，眼前一直是你的臉，我以為那是幻覺，可是我叫得出你的名字。當(dāng)我蘇醒，看見你，我知道你是真實存在。真好，我想起更多事情，你一直在我身邊，對不對？”
路漫漫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怎樣認識你的？”
“你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我跟你站在街邊等司機，你穿著白裙子，天氣很好，云淡風(fēng)輕，陽光穿透你的裙子，你看起來仿佛鑲上金邊，是個水晶玻璃人兒……”
路漫漫留神傾聽，在司徒修遠的記憶里，她是這樣美好嗎？
“你不記得露娜？”
“為何每個人都提起這個名字，她是誰？”
“她是我姐姐。”
“哦？我怎么沒見她？”
路漫漫看見他眼神里一片茫然，她嘆息，說：“她去世了。”
“啊，好可惜……她應(yīng)該也很美吧。”
“她……她以前是個電影明星。你是先認識她，再認識我的。”#@$&
“是嗎？多說一點關(guān)于她的事。”
他的語氣那樣天真，路漫漫反而放棄，如果他的失憶是“選擇性”的，他只記得開心的事，那未嘗不是一種另類的自我保護機制，她不愿去刺激他的痛處，那樣太殘忍。
“她已經(jīng)死去，多說無益。我們來說說其他的事吧。”
司徒修遠不斷地提問，嘗試抓住腦海里記憶的碎片，他很努力地要重拾過往，毫無倦意。神奇的是，關(guān)于她的點點滴滴，他的記憶最深刻，他記得她愛吃的食物，愛逛的商店，記得她鞋子的尺碼和她念書的學(xué)校。
然而，每當(dāng)涉及一些關(guān)鍵的事件，他就想不起來，路漫漫并不強迫他，也不發(fā)脾氣。看他急得捶床板，她反而安慰他，慢慢來。%&(&
她每天陪伴司徒修遠的時間越來越長。除了吃飯上廁所回家睡覺，幾乎所有時間都耗在醫(yī)院里。
轉(zhuǎn)眼就過了一個多月，他的石膏陸續(xù)拆除，他的活動空間也擴大，有時能坐輪椅出去溜一圈，護士推著，路漫漫在一邊陪著他。他在生意場上出入，不得不重視容貌，臉上傷口拆線之后，找整形醫(yī)生磨平疤痕，醫(yī)生鬼斧神工，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但身上的幾處骨折打鋼板的地方，他卻無所謂，覺得更添男人味。
等能夠洗澡了，他收拾停當(dāng)，神清氣爽地坐在床上，開始接見各路朋友，談笑風(fēng)生。路漫漫以為，他已不再需要她，某一天，決定不再探訪，那天她的手機狂響。
看護打電話給她：“路小姐你快來吧，司徒少爺發(fā)脾氣，杯子碗筷都砸了，不肯吃飯。”
路漫漫嘆息，猶豫一會兒，還是去看他。她到的時候，司徒修遠正鐵青著臉，不肯配合護士，年輕的小護士急得一頭汗。
“做什么呢？”
“要重新放一枚靜脈注射留置針，司徒少爺不肯弄。”
路漫漫拽住他的手，看見之前幾枚針頭留下的淤青，她輕輕揉，說：“這么大人了，還怕疼？”
司徒修遠憤憤然：“你不怕疼，那戳你！”
“是不是我陪你一起戳，你就肯？”
路漫漫動真格的，馬上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作勢讓護士先給她扎一針。她忘了今天沒戴手表，司徒修遠一眼就看見她手腕上的舊傷痕。她忙遮掩，換成右手。
司徒修遠說：“好啦，我就是心里不爽，你不在，做什么吃什么都沒意思，生悶氣呢。”
他老老實實地伸出手，讓護士扎針，別過臉去不看，眉頭微皺。男人永遠是個孩子，三歲時討厭的事，到三十歲還是不變。
護士離開，他眼疾手快，拉過她的左手，細看那道疤，疑惑地問：“這是……割腕留下的？”
路漫漫任由他握著手，反問：“你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凈？”
“是我傷你的嗎？”他的眼神好似一條善良而諂媚的狗，路漫漫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膝蓋發(fā)軟。
“不，是我自己劃破的。”
司徒修遠把她的手貼在臉上，以唇輕吻那傷疤，低語：“我確實不記得，可是，我們不是一對愛侶嗎？愛到極致，必然會想要絕對占有，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情到激烈之時，傷人傷己，都有可能。如果是我令你自殘，對不起，漫漫，一定是我太愛你的緣故。”
路漫漫淚濕眼眶，難道肉身之上這些難以消除的傷疤，就是他們彼此深愛的證據(jù)嗎？傷痕，她有，他更多。她曾割腕自殺，而他干脆撞車求死。
司徒修遠閉上眼睛，他的臉比從前瘦削，五官顯得更加體力明晰。唇依舊那樣柔軟溫暖，吻在她手腕上，像小貓的舌頭在舔，癢癢的。
這曖昧一刻被敲門聲打斷，李兆駿推門進來。路漫漫面紅耳赤，像小偷被當(dāng)場抓住一般，馬上抽回手。
李兆駿深深看她一眼，轉(zhuǎn)頭對修遠說：“公司有一個投資案，是你之前策劃的，我現(xiàn)在接手操作，要跟你討論一下。”
司徒修遠皺眉：“我不確定我還記得。”
“這和你的記憶關(guān)系不大，我需要的是你的分析和判斷能力。”
路漫漫局促地站起身，低聲說：“你們談公事，我先回避。”
她往外走，司徒修遠叫住她：“漫漫，烤個起司蛋糕給我吃，我肚子里饞蟲在鉆！”
她嘴里胡亂應(yīng)著，往外走。一出醫(yī)院大門，只見車水馬龍，塵土彌漫，滿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突然覺得茫然，后面司機急忙開車跟上來：“路小姐，怎么沒叫我，去哪我送您。”
路漫漫一揮手：“請轉(zhuǎn)告司徒夫人，不要再派車給我，我需要一個人待著。”
她不管司機，直奔地鐵入口。
這是十一月清冷的天氣，天空烏云層層疊疊，水墨畫一般，醞釀著一場雷雨。她順著長長的石階往上走，懷里抱一束鮮花。
露娜和Kai的墓碑上積了一層灰，她細心打掃干凈，在臺階上坐下來，抱著膝蓋，自言自語：“告訴我，該怎么辦？原諒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不原諒，難道真要逼死他？如果我也可以失憶就好了，沒有煩惱，沒有負擔(dān)。”
路漫漫到天黑透才回到住處，出地鐵，發(fā)現(xiàn)下起雨來，冷雨隨風(fēng)抽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她沒有傘，也懶得買，將風(fēng)衣領(lǐng)子豎起，沿著街道邊商家的或有或無的屋檐往回跑。
走到樓道口，一人閃出來，舉起一把傘替她擋雨。
“大晚上才回家，讓人好擔(dān)心！”
是李兆駿，他眼里的關(guān)切不言而喻。
她臉紅，說：“臨時起意，去拜祭Kai。”
“去那么遠？怎么不叫人接送？”
“我又不是嬌小姐，我是盛京土生土長的女孩兒，怎會不認得路，不需要司機。”
外面風(fēng)大，李兆駿收起傘，拉她走進樓道里面說話。
路漫漫說：“對不起。”
“你已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李兆駿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
路漫漫擰著手指：“我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既然嫁給你，就要忠貞不二。雖然只是內(nèi)心的一點點小動搖，已覺罪無可恕。”
李兆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漫漫，婚姻從來就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我要你的人和你的心，結(jié)婚是關(guān)鍵的一個步驟，但是，我明白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還有很長的人生旅途，還要面對很多的考驗。我不會約束你，我相信你能約束自己。我會找一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公開我們的關(guān)系。”
路漫漫咬唇，想一想，點頭。
李兆駿抬手看一看時間，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車鑰匙給她：“還是自己開車方便一些，這是我的舊寶馬，你開慣的。”
“嗯，謝謝你凡事為我著想。”
“傻瓜，我是你老公。”
李兆駿輕輕攬過她，唇貼在她額角，吻她毛茸茸的碎發(fā)，深呼吸，她身上散發(fā)出潮濕的芬芳，好似雨中森林。
“真想快點和你生活在一起，每天這樣擁抱你，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洗澡……”
“像連體嬰？”
“嗯，永不分開。”
二人說了一會兒體己話，不停有住客進進出出，十分煞風(fēng)景，終于告別，路漫漫跑上樓去洗澡，換干爽衣服。
第二天，她還是去了醫(yī)院，今天司徒修遠要做一次小手術(shù)，取出鎖骨上的固定鋼板。她到的時候，他剛從手術(shù)室出來，麻醉藥還沒過，他有些昏昏沉沉。
她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司徒修遠醒來，叫她：“漫漫。”聲音低啞。
“還疼嗎？”
“嗯。疼得鉆心。”
“我叫護士送止疼藥給你。”
“不，我忍一忍，這陣子用了太多止疼藥，對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好，我的記憶力已經(jīng)太破碎，不想雪上加霜。”
路漫漫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他臉上綻出一個笑容：“給我一個吻，那是最好的止疼藥。”
“不。”她的心臟猛跳。
“殘忍！”
“不要臉！這是醫(yī)院！”她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