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南栗依舊春寒料峭。二大伯家的空氣凝重得讓人窒息,客廳里已經聚集了不少族中的長輩,其中坐在上座的三位長輩是我從未見過的。他們年齡應該在八十歲上下,雖然須發皆白,但是眼依舊閃爍著光芒,唯有坐在中間的那位長輩一直雙目緊閉。
所有人臉上都寫滿嚴肅,那架勢如臨大敵。
“二哥,事情怎么樣了?”父親剛剛坐下便問道。
二大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舒出一口長氣,說道:“我想應該是他。”
“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父親接著問道。
只見二大伯一臉困窘地說道:“哎,最近一直忙于南栗搬遷的事情,雖然搬遷已經接近尾聲,但是有一些已經遺忘的孤墳被挖掘機挖出,尸骨散落一地。于是我就帶著村子里的幾個青年去收拾這些散落的尸骨,準備選一個好點的地方將其妥善埋葬。可誰承想會出這樣的事情。”二大伯稍作停頓,將前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給大家敘述了一遍。
祖先最早來到南栗村的時候,這里是一片亂墳崗,不管是無親無故的死尸,還是死貓爛狗,全部被遺棄在這里。祖先當時選擇在這里安家也是迫于無奈。祖先將那些尸骨仔細收斂起來,然后埋葬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之中,并隨意插了些柳枝。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十幾年過后,那片空地竟然長出郁郁蔥蔥的柳樹來。說來也怪,那片柳樹綠得有些特別,讓人每次望見心里就有些發慌。
而這次搬遷,那片柳樹林也未能幸免。挖掘機將原本長得郁郁蔥蔥的柳樹全部連根拔起,樹根牽連出許多尸骨。這些尸骨大多已經不完整了,被拆遷的工人們弄得滿地都是。趁著晚上工地停工,我便帶著幾個青年將那些散落的尸骨收斂起來。誰知怪事就在我們收斂尸骨的第二天晚上發生了。
那天晚飯后,我們一行人在村口集合完畢,便拿著工具到了那片已經被挖掘機破壞了的柳樹林中。當晚的月亮朦朦朧朧的,不明不暗的光鋪灑在地上。收斂尸骨時,家鄉有個不點燈的規矩,也許是怕驚了已經安息的亡魂吧。
循著地面上的尸骨,我們漸漸來到了林子的深處。忽然!一個黑影從我的眼前倏忽而過。我頓感不妙,連忙召集撿尸骨的一行人,唯恐出什么意外。大家全部聚齊之后,我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只是那五個青年不明就里,一個個面面相覷。正在此時,從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我連忙拿起手中的工具,帶著身邊的幾個青年趕了過去。
就在接近事發地點的時候,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鉆進了我的鼻孔,我眉頭微皺,心知不妙。果然,沒走幾步,我們便在草叢之中發現了一具尸體,尸體蜷縮著,刺鼻的腥臭味彌漫四周。我屏住呼吸,借著朦朧的月光向尸體看去,發現這人身穿一件藍色工作服。我斷定他是參與搬遷的工人,只是工地駐地距離這里有四五里,為何他半夜來到這里呢?我壯著膽子走近那具尸體,發現他的臉已經被抓得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頭裸露在外面,在月光里泛著陣陣寒意。恐懼,在一行人中彌漫開來。
“二大叔,這個人已經死了吧!”一青年怯生生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恐怕剛剛那聲驚呼就是他發出來的。”
“二大叔,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這里陰森森的。”又是那個青年說道。
面對這慘怖的場面,任誰也難以忍受。我點了點頭,正準備帶領大家離開,卻隱約看到地面上有一個腳印。我的心猛然提了起來,冷汗瞬間從脊背冒了出來。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了幾個青年手中的布袋子上,它們正是用來盛放散落的尸骨的。我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他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們手中的布袋全部搶了過來,然后拼命向前奔去。幾個青年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幾秒鐘后,反應過來的他們趕忙向我追來。一會兒工夫,我已經跑出了數百米,狠狠地將手中的幾個袋子擲向了不遠處的一片荒草地。
喘著粗氣,我來不及休息便帶著幾個青年人匆匆回到了村子。我把他們帶回到自己家中,令他們將一個黑瓷澡盆抬到了臥室里。我快速從廚房中拿出一瓶老陳醋,一股腦兒倒進了黑瓷澡盆里。
“把衣服都脫掉!”我向青年們命令道。待大家把衣服都脫掉,我自己也將衣服脫掉,并從衣櫥中給大家找出了替換的衣服。
“把熱水倒進去,然后用醋仔細擦拭各自的身體。”我聲音剛落,村子里便傳來了此起彼伏的犬吠聲。我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怒道:“愣著干嘛?快點!”
說時遲那時快,我拿著他們的衣服快步走到廚房,將其統統塞進了灶膛,迅速點上了火。那些衣服立刻燃燒了起來。我一點也不敢怠慢,拿著一根鐵棍不停地翻動著燃燒著的衣物,耳邊響起一陣輕微的“噼啪”之聲。此時,村子之中的犬吠聲更近了。我見灶膛內的衣物已經徹底化作灰燼,顧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塵便趕回了臥室。幾個青年早已經擦拭完畢,我趕忙拿了一塊毛巾,沾滿澡盆中的醋快速地在身上擦拭著。
正當我擦到一半的時候,自己院子中的狗忽然咆哮了起來,聲音震耳欲聾。幾個青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我凝住眉頭,手上的動作更快了。“嗷……”一聲慘嘶之后,狗便再無聲息了。
一個黑影陡然從窗前掠過,我一急,索性將澡盆中剩余的醋全部倒在了身上。幾個青年人都被剛剛的那個黑影嚇壞了,一個個緊握著拳頭仔細覺察著身邊的動靜。只聽瓦片“咯咯”作響!“在屋頂上!”一青年驚叫道。可是沒等大家出門檻,響聲便消失了。黑影似乎離開了。
所有人都徹夜未眠,直到翌日清晨大家才戰戰兢兢地回到了各自家中。后經打聽得知,那天晚上死在山上的人果然是搬遷的工人。據說,當時他看見我晚上帶著幾個人到山上收斂骨骸,以為那里埋藏著什么寶貝,因為財迷心竅,便趁著夜色去了那片林地,卻沒料到遭遇不測。
聽罷,我心中猜想,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呢?可是從二大伯的言談看,這怪物必定是二大伯所熟知的。
整個屋子的氣氛更加緊張了。過了好一會兒,正中間沉默不語的老者終于睜開了雙眼。剛剛我還以為他是盲人呢。可他非但不是盲人,而且兩只眼球竟然還是淡藍色的。他豁地站了起來,說道:“既然是這樣,我們還是打開看看吧!”
此話一出,大家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這個老者身上。老者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淡淡地說道:“事情就這么定了,今晚你們就去看看他是否還在。”
二大伯和父親連連點頭以示贊同,而我卻對這個老者的身份產生了更多的疑問:二大伯和父親對他如此畢恭畢敬,他究竟是誰?
待老者說完,大家紛紛站起來正要離開,誰知他忽然開口道:“志洋,你留一下。”他是在叫我嗎?我遲疑了一下,以為是幻聽,扭過頭驚訝地望著他。
屋子中的人陸續離開了,只剩下我和那三個陌生的老頭。二大伯是最后一個離開的,離開前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卻覺得這兩下分量很重很重。出去的時候,二大伯將房門緊緊閉上了。
“孩子你先坐下吧。”中間的老者微笑著向我揮了揮手。我很不自在地坐在了他們的對面。
坐定之后,中間的老者微微笑道:“你現在是不是一肚子的疑問?把你的疑問告訴我,我會一一給你解答的!”
“咳咳……”我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說道,“我想知道你們是什么人?還有和我們家族是什么關系?嗯……剛剛您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誰?”
“哈哈……”中間的老者笑道,“我們三個也是閆氏族人,只不過深居簡出,所以你不知道罷了。至于那個‘他’,卻也是有些來歷的。”
“哦?”我禁不住問道,“是不是和散易生有關?”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你應該知道南栗村被叫做寡婦村的緣由吧?”
我點了點頭。數十年前,南栗村的男人們為了尋找家族中遺留的寶藏,幾乎傾巢出動。在歷經了半年的杳無音訊之后,男人們在一個午夜回到了村子,只是人數少了大半。女人們驚奇地發現:這些男人性情大變,晝伏夜出,不再吃肉,甚至一點葷腥也不沾。不久之后,這些男人接二連三地死于非命。于是,很多女人無奈地帶著孩子離開了南栗,曾經興旺的南栗就此敗落了下來。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這些男人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來一件東西!”老者說這話的時候兩只眼睛放光,似乎是在回憶一段往事。我屏住呼吸,想象著那些蓬頭垢面、目光呆滯的男人出現在村口的畫面。他們究竟帶回來了什么東西呢?
“是一具尸體!”老者說這幾個字的時候聲調明顯升高。
“什么?一具尸體?”我簡直不敢想象。這些男人為什么會將一具尸體抬回南栗呢?難道那具尸體有什么特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