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腕間的玫瑰花看上去與我的相同,卻又明顯感覺不同,我暫時看出具體的差別,但也只能帶他離開。
走到河堤上時,張懷旭和廣濟都在河邊等我,看到周亮,他們似乎并沒有多么吃驚,或且說他們早就料到了這個。
我把車鑰匙給周亮,讓他先去車上等著,這才朝張懷旭道:“道長有事?”
腹中的孩子被打掉的事情張懷旭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卻拉著廣濟碰到我兩次,明顯就是有話要說吧。
“云施主。”張懷旭沉嘆了口氣,臉色變了變才道:“龍虎山關注的并不只是天帝血脈,而是施主你,施主切莫本末倒置。”
這點齊楚已經跟我說過了,孩子對于龍虎山重要,但也不只是因為這個讓我上龍虎山,這次張懷旭又這么認真的表態,怕是知道我心底的打算了。
我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可張懷旭卻突然朝我道:“對于我那小師弟,施主所知不多吧?”
齊楚看上去十分年輕,相比年近九十的張懷旭,他當人家徒孫都可以了,卻成了張天師最小的入門弟子,可見張天師原先對他的看重。
“小師弟身世很苦,當年他娘雖親送他上了龍虎山,但師弟體內的戾氣怎么也壓不住,在龍虎山劈了三年柴,那雙天眼依舊腥紅帶血,后三年師尊親自帶他走遍名山大川,流浪人間,看遍世情,他那雙眼睛才為得清澈,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師弟會了一身廚藝,師尊用刀功練他的耐性,壓制體內的戾氣。”張懷旭看著河水。
緩而慢的道:“后面這些年,小師弟一直呆在龍虎山,修的并不是道術,就是看云聚云散,劈柴、做飯、抓螞蟻這些事情。一直到你被獻祭那段時間,師尊才讓我教他五雷正法和符箓,讓他下山尋你。”
聽他說的這些,我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齊楚肯定將我要換人的事情和張懷旭說了,這會張懷旭是來說情的。
如若我對齊楚沒有半分感覺,他在我眼前晃就晃吧,但有些東西,細水長流,暖人心神,我怕自己守不住,動了心思,卻又和墨逸牽扯不斷,對誰都不好。
深吸一口氣,直接回絕了張懷旭:“那就讓他回龍虎山繼續劈柴做飯吧。”
龍虎山安全啊,總比和我在一塊老是受傷的好,布澹塵就是先例,但布澹塵傷得只是身,我怕到齊楚傷心。
以前他對墨逸避讓,從不輕易對上,可從他上次與墨逸一塊從昏迷中醒來后,他對墨逸似乎再也不懼了,更甚至有著挑釁的意思。
“他已經犯過殺戒了。”張懷旭抬眼看著我,眼中帶著擔憂:“一旦殺人見血,那些東西就壓不住了,當初在祭壇的河邊,他又動過一次殺心,是你用香將他迷昏了對不對?你見識過他動殺心時的樣子,那種情況如果再來幾次,或是再強烈幾分,施主認為誰壓得住?”
我眼前突然閃過齊楚聽梁美鳳用孩子意外死亡騙保時,那種瘋狂的殺意,心突然沉了一下。
當初他殺了何翠苗,那般的頹廢……
“做飯這件事情,需要心靜,選料、清洗、下刀、烹飪、火候,一步步都需要心靜的做下去,但最重要的并不是在哪里做,也不是做什么,而是做給誰吃。一旦心浮氣燥,就做不下去,怎么能靜心。”張懷旭雙眼沉沉的看著我,突然對我揖了一首。
道袍長袖及地:“施主自然也該知道,何翠苗將自己送到小師弟手里,讓他殺了,總該有目的。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小師弟當時看到什么,我只知道他連夜紅著眼上山,他住的后山瞬間飛沙走石,師尊親入后山半日就重傷閉關了,小師弟再出后山時,里面堆滿了木柴,根根一樣大,他在那里一直劈柴發泄。小師弟生而天眼,被視為怪胎長大,又經歷過常人沒經歷的事情,心底戾氣一旦壓不住,怕威脅不比尸巫小。所以……”
張懷旭一揖起身從袖子里掏出一張黃得似乎隨時都要碎的紙給我:“這是師尊下山鎮尸門前留下的,一旦小師弟不受控制,以些符鎮之。借五雷正法,引天雷滾滾,三千雷電,讓他神魂俱滅,挫骨揚灰,飛灰煙滅。”
他說到后面,似乎有點不忍,將那張似乎一捏就要碎的符紙塞給我:“小師弟前次刮肉去陰,施主已然親眼所見,可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刮的,又取的是什么陽火,能消除泰山府君留下的鬼面印記。”
那張符紙上的朱砂明顯有點年頭了,筆鋒凌厲,飛龍走蛇,似乎每一筆都要透紙而出,化龍飛走。
張懷旭言盡于此,滿臉悲憫不忍,我卻只感覺那張符紙燙手。
一邊廣濟低念著佛號,赤足之上依舊纖塵不染:“佛渡世人,卻渡不過人心,屠刀起,何時落,皆為劫。”
我指尖捏著那張符紙,抬眼看著雙眼閃動的張懷旭:“既然知道他是這樣,為什么又要讓他下山?”
“堵不如疏,小師弟在龍虎山終究呆不久的。”張懷旭從袖兜里掏了一根柴給我,沉聲道:“施主身世雖然成迷,可云婆婆將你照顧得很好,與普通人沒有差別,可小師弟一路走上龍虎山時,宛如修羅,六年方去戾氣,那時還是孩子,心性單純,又有師尊在。可現在,他既然對施主動了情……”
張懷旭似乎有點唏噓了,苦笑道:“情之一字,從古至今害了多少人?不知何起,不知如何而終,終日魂牽夢繞,如何靜心。施主何不想想,當日小師弟殺人之時,施主在做什么?”
我聽著一愣,過了許久才想起來,齊楚殺何翠苗的那天,我和墨逸出去逛街了,特意沒有帶齊楚。
難不成那個時候?
張懷旭朝我拱了拱手:“小師弟就交付給施主了。”
說完,扯著廣濟,幾步就跑得老遠。
我還捏著那張符紙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居然用縮地成寸之術跑路了?
這嚴重讓我懷疑他剛才說的話是真是假!
手里握著那根細柴,我轉眼看了看,只是普通松樹劈的,但刀口光滑無比,好像水磨的一般,手指微微碰觸刀口處,一股滲人的寒意傳來,凍得指尖發痛。
張懷旭居然管這叫劈柴?
果然能碰到一起的就沒幾個正常的,我原先也感覺到齊楚那雙眼睛似乎有點問題,卻沒想劈個柴都是這般的嚇人。
拿著柴上車,隨手將那根柴放在車上,坐在副駕駛的周亮出于本匠的本能,好奇的拿了一下,立馬驚呼了一聲,跟著詫異的看著我道:“這是誰劈的啊?用這么好的刀功來劈?一刀而過,比我用刨錛刨過的還光滑,就是殺氣太重了,要不然幫我刨料多好,省功夫得很。”
我輕嗯了一聲,讓他在車上把柴弄碎,然后在路邊找個地方給燒了。
心中卻不大安穩,聽張懷旭的意思,齊楚怕是不能離開我了。
路上周亮就開始鼓搗那把陰陽傘,他用的東西都是小工具,估計都是自制的,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任由他鼓搗。
到了香火街,我讓他拿著陰陽傘爬墻去后土廟正殿找女嫘,女嫘一直在找魯班傳人,自然知道對他怎么辦的。
站在巷子里想了許久,我試著按裹腳婆婆的法子,不燃香,控制著周圍環境里的氣味,可香火街都燃了隨念香,我一動,所有的香和煙全部涌了過來,直接失敗。
“餓了一天,連晚飯都不吃了嗎?現在做事都這般拼命,你能熬多久。”就在煙霧散去后,齊楚出現在巷口,沉嘆了口氣,無奈的道:“就當給我送行吧。”
他一夜未睡,胡子邋遢,雙眼里布滿血絲,隱隱帶著腥紅之色,臉色青白,手里還夾著一根煙。
不知道為什么,我心底突然有點抽痛。
都說征服一個男人,要先征服他的胃;可每次齊楚那一碗碗熱面,清淡的粥,養身的湯,我怎么會沒有感覺。
沉吸了口氣,我慢慢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道:“還記得我們在這地道里說的話嗎?現在我跟墨逸這間難免還有牽扯,但你可以等我將這些事情辦完,再談以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