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逸或許是想為難我們，這次勾魂鏈一動，陰風陣陣吹得雙眼都睜不開，臉被風刮得火辣辣的生痛，耳邊隱約還有著什么不甘心的嘶吼傳來。
我想睜開眼看一下，但那風似乎夾著狂沙，微微瞇開一點，雙眼就淚水直流，眼前一片昏黃，什么都看不見。
正想著難不成這是八百里黃泉？
身體就是一松，狂風停了下來，可能是前面適應了站直對抗狂風，突然停了，重心不穩。我身體一個不穩，朝前栽去。
但剛朝前一栽，耳邊勾魂鏈叮咚作響，腰上就是一緊，墨逸借著勾魂鏈拉住我了，正勾著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估計在笑話我剛才不讓他拉我，這會也只用勾魂鏈纏著我。
旁邊的齊楚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栽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鼻子血長流。
“進來！”墨逸收起勾魂鏈，甩著袖子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直接進了府宅。
沉重的勾魂鏈離開，身體頓時一松，腰上還帶著勾魂鏈的冷意，我看著墨逸離開的背影，有點恍然，這位府君大人越發的喜怒不明了！
伸手拉起齊楚，這貨捂著鼻子，滿眼憋屈的看著我：“為什么最近老摔臉？”
鼻子只要一次摔出鼻血，沒好全時，后面就很容易出血了，我抽出紙巾給齊楚將臉上的血擦掉，他這鼻子也算多災多難，那兩顆剛長得緊點的門牙好像又有點松了。
只是在擦鼻血的時候，我總感覺有什么在看著我們，抬頭看著府宅的大門，卻并沒有人，想來是哪個侍女之類的，拉了齊楚一把，讓他別再扮苦情，注意著點，要不然小命難保。
這貨流點鼻血肯定沒多大事，至少不會像他現在看起來那么要死要活的，聽我挑明，嘿嘿的笑了笑，轉手拉著我進了府宅了。
他手上還有血，帶著灼熱，我想抽出來，卻被他掐得死死的，想著這是墨逸的地盤，我還是靠齊楚保命，革命友誼不能斷。
內里自有侍女引路，我本以為會是去哪間臥室，卻沒想直接引我們到了冷泉。
只是冷泉之上寒氣涌動，縹緲如煙，原本清澈的池水都掩在了寒氣之下。
云娥的頭趴伏在光滑的山山石之上，看那半露的肩膀，再看這與往常異常的寒氣，想來她是光裸的泡泉水中，要不然墨逸怎么會搞得這里半個仙境一樣。
只是她雙目緊閉，臉帶痛苦之色，有時還喃喃的說著什么，有時突然臉帶兇狠的大叫，有時眼角卻淚水直流……
阿瀾在一邊搗藥，見我們來了，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估計確定我身份后，沒好氣的瞪了我一眼。
“養魂香。”墨逸將我原先制的香遞給我，沉聲道：“阿娥情況特殊，為了防止氣息涌動，影響養魂，冷泉附近已然布好了法陣，本君親在這里護法，其他人都出去吧。”
接過那香，捏在手里打量了一下，那天才制好養魂香時，并沒有全干，這會全干后，味道雖然還是那些香料，可顏色與我制的那個有點不大像。
不過養魂香全干了后是什么樣，我也不知道，想來關系到云娥，墨逸不會弄錯才對。
齊楚有點緊張的看著我，似乎怕我出事，我朝他遞了個眼神，讓他出去。
帝巫關系重大，就是布澹塵提及也帶著敬意，撇開這段狗血的劇情，云娥至少看上去是個圣潔的人。
墨逸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當初都能對云娥見死不救，一直沒有動我，自然也不會在這個關頭對我下手，至少多一個能用香的，救云娥就多一份希望。
我們都沉默著準備用香的東西，反倒是搗藥的阿瀾冷哼一聲，瞪著我不甘心的道：“如若不是為了你，阿娥怎么會傷得這般重，你以為你這點本事，能從那……”
“阿瀾！”墨逸突然沉喝一聲，打斷了阿瀾的話，眼帶警告的瞟了她一眼。
“你還不許我說了！”阿瀾極為甘心，指著我道：“你們就算，布家那個因為她也……”
可說到一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已捂著嘴，頂著兩包眼淚看著我，一轉身直接展翅飛了出去。
只是這次聲音悲涼，如同離群之雁，讓人聞之落淚，再也沒有原先震人心神的高昂了。
我聽阿瀾的意思，從祭壇回來都不是因為我，但我知道啊，所以并未多想。
齊楚低咳了一聲，轉身慢幽幽的朝外走。
墨逸也不急，等他走得遠遠后，猛的一揮手，勾魂鏈化成數十條飛舞而出，落在百步遠的泉石邊上，深深的扎入山石之中。
扎入的勾魂鏈如同草木般化藤而起，升在半空中結在了一個鐵籠，看上去與那天河道之下，云娥以草木化籠的手法一樣。
我挑眉看著墨逸，他沉聲道：“這是畫地為籠，以念為囚，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多謝了。”我擺了擺手，勾魂鏈那土味情話的咒語，都讓我難受了，這術法還是不學的好。
看著白霧之間，微微涌動的勾魂鏈，黑白交錯之間，好像一切都變得虛幻。
泡在冷泉里的云娥似乎受了刺激，開始不停的尖叫，就算昏迷，雙手依舊在山石之上抓撓，嬌嫩的指尖瞬間變得血肉模糊。
墨逸急忙跑了過去，脫下外袍將她雙手纏緊，免得她再抓傷。
在他脫衣之時，寒氣涌動，我這才發現云娥隱在寒氣下的身體居然被一條條鐵鏈鎖著，鐵鏈看上去比勾魂鏈都粗，用極粗的鋼釘打入山石之內，鎖住她身體重要關節，腰間、腿骨、腳踝全部都用鋼圈鎖死！
漆黑的鐵鏈隨著她痛苦的尖叫，在她身上滑過，卻并沒有傷及她。
但她那具身體卻如同曬干皸裂的泥娃娃，身上全是斑駁的裂痕，一指寬的裂縫之間可見皮肉層層分開，白皙嬌嫩的肌膚裂口下，是泡得發粉白的肉，再往里卻有著鮮血的血色，絲絲血水從裂縫中涌出，好像只要她一動，整具身體都會碎裂成塊般！
她不停的嘶吼，大叫，雙眼卻依舊緊閉，痛苦的將眉頭緊皺成一團，唇邊鮮血涌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像沉浸在一個恐怖的夢魘里怎么也醒不過來！
墨逸伸著手指，十分溫柔的將她嘴邊的血跡擦掉，雙唇緊抿，臉帶痛苦之色，恨不得以身代之。
那種溫柔痛惜，看得我心口發脹，可云娥確實是真的痛苦啊。
“她現在神魂不穩，你先沐浴更衣吧，免得到時用香，受你身上血氣沖涌。”墨逸身體滑入冷泉，連同鐵鏈一塊，將云娥緊擁在懷里，手撫著她的臉，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著什么。
一黑一白，就那樣擁抱在一起，寒氣飄蕩，勾魂鏈叮咚作響，我猛然感覺這或許是一對神仙眷侶，我的出現只是一個錯誤。
隨著墨逸的安慰，云娥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可臉上依舊帶著痛苦之色，牙齒磨得咯咯作響，那纏著她雙手的黑袍里傳來了抓撓的聲音。
這聲音讓我想起了蠱崖和祭壇那口井池里的抓撓聲，只是抓的東西不同，聲音有點不一樣。
正常看香都該淋浴更衣的，我身上剛才搞衛生還落了灰，在外面時又沾了齊楚的血，如果是普通的香就算了，養魂香本身就是以血而制的，沾了血腥氣自然不行。
云娥這會這般激動，自然不好用香，趁這個機會我去洗洗也好。
只是墨逸不是說不讓人進去嗎？
我在哪里沐浴？
正想著，一隊侍女提著一盞橘色的燈籠走了過來，身后的侍女奉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身衣服，恭敬的放在旁邊的山石之上后，復又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她們來去皆為聲響，連勾魂鏈都沒有動。
雖然我早知道她們不是人，可勾魂鏈都不動，那也不是魂？
那么這些侍女又是什么？
果然泰山府君的府宅，滿滿的都是秘密！
云娥依舊在輕聲的痛苦呻吟著，有時也會尖聲叫著，她說的并不是漢語，也不像我聽過的那些苗語，但她每次發出尖悅的聲音時似乎都有一個詞，發音有點拗口，我可以確定漢語里沒有這種發音，但云娥每次叫出那個詞時，整個人都變得激動，臉變得緊張扭曲。
墨逸雙眼沉沉的看著她，那眼里居然有著水光瀲動，將她緊緊的摟在懷里，撫著她的臉，然后如同做了什么決定一般，湊在她耳邊輕聲哼著歌。
那是一首古風歌，帶著巫唱般的悠長繾綣，沒有詞，低哼慢吟，在叮咯作響的勾魂鏈中，聞之讓人心安，好像身置于溫水之中，隨波而蕩，讓人薰薰欲睡，奔向甜夢的夢鄉，靈魂安所。
我從來不知道高冷如墨逸，會因為別人的痛苦雙眼含淚，還會唱這種安魂之曲，更會一臉柔情的摟著人輕唱。
心依舊發著酸，卻也沒想象中的難受了。
或許，當你看到真正愛情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所擁有的確實不該吧。
墨逸眼里只有云娥，就算同一張臉又如何？
我走到寒氣微攏的地方，脫下衣服滑了進去，這冷泉的水依舊冰冷啊，刺得骨頭生痛，可我卻再也沒有那種心都凍得哆嗦的感覺了，果然再冷的泉水，都抵不過心寒！
只不過十步遠的地方，云娥終于安靜了下來，趴在墨逸懷里低低啜泣，如同一個走失剛回到家的孩子，無比的委屈，卻又哭得無比的安心。
墨逸依舊低哼著安魂曲，抬頭看著我，然后小心的將云娥放置在了山石之上。
生怕他發現我偷瞄他們，忙低頭擦洗著帶血的手，連指甲縫都不放過。
正努力掐著指甲，卻聽到墨逸低沉的聲音道：“不冷嗎？還不上來？”
一扭頭，卻見他捏著我的衣服，站在我身邊，沉沉的看著我。
不知道幾時，泉水上的寒氣已然不見了，清澈的泉水如同鏡面，一望而見底。
墨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順著他目光看去，所有一切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