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在御花園中,陛下、云妃還有那小小的殿下,三人一同賞花。
小孩子繞著兩個大人鬧玩,沒一會兒一個屁股墩摔在地上,扁著嘴又在陛下嚴肅的目光下,委屈地只眼睛含淚。
何貴妃不遠不近看著,最后落荒而逃了。
她嫉妒云妃這么好的福氣,還有這般伶俐可愛的孩子。
更想親近一下那小小冰雪可愛的孩子,哪怕那是她不喜的云妃所出。
但她知道是不可能的。
輿駕停下,何貴妃搭著貼身宮人的手,優雅地下轎。
在跨過宮門時,日光正盛,她似眼睛被閃花,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眼眶里的濕意也就隱下了。
當日夜晚碧珠替鄭若依解去發髻,伺候著洗漱從偏室中出來,青藍已經在那寬大繡床中鋪好了被褥。
鄭若依坐到床沿上,看著垂首立在一旁的青藍,對碧珠淡聲吩咐道:
“碧珠,你下去吧。”
碧珠眼里的失望一閃而過,躬身恭敬的退下。
“青藍可會怪我?今日、”
內殿繡床邊緣,鄭若依挺得筆直的背脊微微放松,朝里挪去一些,雙腿微微懸浮,手掌壓在床沿。
她歪著腦袋看靜立在一旁的青藍。
“主子說笑了,奴婢怎么會怪您。”青藍無奈說道。
一時間沒有再得回應,她側目看去,就見她的主子修長纖細的脖子仰起,在靜靜的注視著她。
燈光下,她肌膚雪白生輝。
青藍語氣平靜,目光也是平和。
“主子如今身份不同尋常,按照規矩應當可有四個貼身大宮女。
青藍只怕有時忙不過來,或者疏忽影響了娘娘。
碧珠在云月殿也有幾個年頭了,處事沉穩,比起青藍也差不多哪去,由她與奴婢一同伺候主子,青藍也能放心些。”
“青藍,我是覺得你如今又要看著昭兒,平日我又缺不得你,夜晚你還要守夜,我有個風吹草動,你都得起身。
有時我和那小子都是挑嘴的,就愛吃你做的,你就又得抓緊時間去做些吃的。
我怕你忙的團團轉,累著了。
再是陛下也覺得我身邊只有一人伺候,好歹是正二品的妃子,有些不像話,這才是……”
話音一頓,在青藍平靜尊敬的目光下,鄭若依嘴角揚起,眼里不再有緊張,卻也沒了笑意。
她身形微動,腳掌落地,背部緩緩挺直,眼睫垂落,掩住眼里的情緒。
青藍是真的沒有生氣,在她心里主子提拔出貼身服侍的宮人,是再正常不過。
她是做奴婢的,應當為主子可以有信任心腹而高興,而不是有什么嫉妒羨慕。
青藍是真的很好呢……
可是……
鄭若依站起身,繞過一旁的青藍,目光看向梳妝桌上那面清晰的西洋鏡,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目光有些愣怔。
而這時耳邊傳來青藍含笑的嗓音。
“奴婢好像是被主子寵壞了,這些年來您身邊只有我一人。
、所以奴婢斗膽請求娘娘以后再有其他可信賴的人,都不能忘了青藍。
主子身邊始終得留青藍一個位置,否則奴婢可要傷心的呢。”
她尾音微揚,輕輕柔柔的,宛若在撒嬌。
鄭若依身形一滯,隨即猛然回首。
青藍只見她的主子嘴角高高揚起,那回眸一笑,眼里的璀璨笑意在燭光下是那么的明艷動人,那般歡喜。
二人于柔和光輝中相視而笑,淡淡的隔閡瞬間如冰雪消融。
鄭若依只覺得自己是身處于燦爛生溫的春光下,全身都流淌著暖意。
*
時光如梭,飛快消逝。
六殿下到了五歲的時候,極為活潑好動,上躥下跳,也只有親娘稍微管住他些。
在這樣的時候,乾元帝來到都是看到猴子般小殿下后面跟著一連串的宮人,不斷的呼喊。
“殿點!殿下。”
乾元帝看著走出來瞪著一雙眼,滿臉怒色的云妃,不禁好笑。
“小六五歲了,也不好在這后宮中,回頭朕賞賜幾個奴才可以去皇子所了。”
鄭若依都顧不得以后就要和自己親生兒子分開,就覺得被挪開了一座山。
但之后宮中發生一場大事,六殿下入皇子所還是推遲了。
這一年,陛下的長子,一日風寒中病情加劇,太醫院的太醫于陛下盛怒中反復推敲藥方。
珍貴的藥物都一一的用上,宮人精心伺候,一絲不敢疏忽。
皇后娘娘也拖著病體親自安撫大皇子,但就這樣皇宮上下在陰云密布間,大皇子還是沒熬過幾天,走了。
皇后娘娘當場暈死過去,隨即醒來卻是意外的平靜,就是整個人都散發出死氣。
乾元帝即使對這早有預料,多少也是心傷,安慰著他的結發妻子。
在大皇子隆重下葬后,皇后娘娘當即暈倒了,隨后便也病榻連綿,身體已經是油盡燈枯,更是哀莫大于心死。
皇后看著褪去明黃色龍袍,一身便服顯得儒雅而溫和的乾元帝,她緩緩抬起一手。
宮人當即將柔軟的枕頭放在她身后,將她小心地扶起身。
而她那手要緩緩地落下時,乾元帝終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陛下,臣妾要走了。”
乾元帝另一只溫厚的手蓋住他手中握著地枯瘦無力的手。
“梓潼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皇后掙扎著豎起身,慢慢挪向床邊男子。
乾元帝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蠟黃毫無血色,眼角布著密集細紋,眼皮低聳,整個人如同骨頭架子,衣服松松垮垮,很丑。
更別說他見慣了千嬌百媚的美人。
這時他卻是沒有嫌棄,目光柔和地攬住皇后骨瘦的肩膀,將人扣在自己的懷中。
皇后昏暗眼里滿是淚光,感受著臉頰處的溫熱,她閉上眼睛,氣若游絲。
“臣妾要走了,安兒在等著我。”
“陛下問臣妾有什么未盡的心愿,原本是沒有的……
臣妾做了皇子妃,再做了皇后娘娘,一國之母,不敢與母家有太過密切的關系,來往也不敢多。
、臣妾唯有一愿,我的父親若是要送來什么妹妹,陛下通通都拒了吧……”
意識不斷的模糊,昏昏沉沉間兒子的模樣在眼前若隱若現,身體的一切觸感朦朧去。
常年的病痛虛弱都逐漸的退散去。
同時她陷入在那個溫厚懷抱中的滋味也不斷的淡薄。
她緊閉的眼眸,在聽到耳邊傳來那一道低沉的聲音,眼皮一動,冰涼的淚珠滾落而下。
腦海中男人尚且稚嫩的模樣,再是登基為帝的意氣風發,再到掌控天下權柄,威嚴而厚重的氣度……
最后通通消散。
兒子的模樣,那般清晰。
乾元帝一手托在身前,緩緩的松開,看著掌中那枯瘦的手緩緩地滑落,垂落在身側。
宮人跪滿地,壓抑的啜泣聲傳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