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毓早起慣了,六七點鐘就自然醒。他現在不愛賴床,洗漱后便給自己磨了豆漿,又煎兩了個雞蛋,熱了一個包子,正要敲門問一問周宏遠吃不吃早飯,轉念又覺得自己這樣與十年前又有什么區別,著實好笑得很。
年紀漸長以后,程毓的消化能力下降了不少,平日吃不多東西,一個人吃完這些早點還覺得有些撐。吃完早飯后,程毓瞥了眼緊閉的書房門,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沒聽著書房的動靜,頓時心中又氣惱起來。
程毓壓著火氣,洗完碗筷復又拿起拖把,“咣咣咣”一陣子,刻意將聲音搞得老大,卻忽視了防盜門鑰匙轉動的聲音。
周宏遠將門帶上,脫掉鞋子,走到程毓背后,問,“叔叔,你怎么這么早就開始打掃衛生啊?”冷不丁的聽著了周宏遠的聲音,程毓一嚇,回過頭,卻看到周宏遠手里還拎著跨越了半個城區買來的早點。
程毓皺了皺眉頭,將拖把放在一邊,用力抿了一下嘴,問道,“你鑰匙哪來的?”
周宏遠在程毓面前臉皮厚慣了,沒覺得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說,“我在抽屜里找到的。”
程毓早知道是這種答案,卻仍為周宏遠的無恥憤怒不已。他恨不得走上前撬開周宏遠的腦殼,看看里面究竟裝了些什么。
周宏遠把早點往桌子上一放,湊到程毓身邊,討好而小心地說,“叔叔,你不是最喜歡吃以前那個小區附近賣的糝湯么?我今天開車過去,發現那個老伯竟然還在干,而且還有了自己的店面。”
聽周宏遠說起這些,程毓的表情倒是緩和了不少,他瞅了周宏遠兩眼,說,“這些事情你倒是記得牢。”
周宏遠自然聽得出了程毓的言外之意,他又湊近了幾分,說,“你的事情,我都記得牢。”
程毓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卻也懶得反駁,便由著他胡說。程毓早飯本就吃多了,此時自然吃不下東西。周宏遠本就是為了他才大老遠買的糝湯,結果卻變成了一個人吃,頓時覺得了無生趣起來。
程毓頗有些難為情,如此這樣一來,再不好意思說出趕他走的話了。
上午,程毓打算去超市買點東西,剛站在玄關處準備換鞋,周宏遠便跟了過來,神色緊張地問,“叔叔,你干什么去?”
程毓皺了下眉頭,腹誹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自己家,總是要回的。只是他看到周宏遠緊張的神色后,不禁動了惻隱,如實說,“去超市,買點東西。”
周宏遠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像個小尾巴一樣立馬黏在程毓后面,說他也要去。程毓懶得與他計較,左右是多個提東西的人。
程毓第一次坐上周宏遠的邁巴赫時,心里不住冷笑,不知道當初那個跪在破落院子里的小男孩,可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香車寶馬?
購物中心離家不遠,十分鐘就到了,因著是周六,超市里人滿為患,程毓推了輛小車,輕車熟路的走到蔬菜區,周宏遠瞧他挑挑揀揀,突然有了主意,從貨架上拿了一包干辣椒,又從肉類區要了塊雞腿放在小車里,臨了還意味深長的看了程毓一眼。程毓不置可否,隨他去了。
買完東西,周宏遠又提議一起去吃東來順。程毓瞥了他一眼,也沒說話,卻也沒反對。
東來順開在購物中心里,門前是兩排椅子,不少人攜家帶口的等著,周宏遠看了頭大。他不愿為頓火鍋勞神費力的等待,卻又生怕程毓會不開心,于是小心翼翼地對程毓說,“叔叔,我們坐著等等吧。”
程毓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情緒,卻讓周宏遠發毛。周宏遠待在原地張了張嘴,不知說什么好,而下一秒,程毓則坐在了一旁的白色椅子上。周宏遠沒坐過去,他老老實實地站在程毓身邊,像極了等待老師教誨的乖學生。周宏遠已經好多年沒在餐廳外等位置了,其一是他的時間向來珍貴,其二是這種事在他看來著實掉價,不符合他的身份。
商場里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幾分尷尬浮上周宏遠的心頭,讓他無所適從,又幾乎抬不起頭來。程毓倒是神色如舊,他掏出手機看了會兒,間或抬起頭瞅周宏遠幾眼。周宏遠向來把自己的顏面看得比天重,程毓自然知道周宏遠此時有多別扭,只不過是看破不說破。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們的號碼,兩個人都餓過頭了,反而沒了興致。周宏遠按著記憶點了兩盤程毓愛吃的肉外加蔬菜拼盤和蝦滑、毛肚,最后還特地叫了程毓最愛的手搟面。
等肉和菜都上來了,程毓卻只草草吃了兩筷子肉和幾口蔬菜。周宏遠瞧他吃得少,便皺著眉頭問他怎么不吃。程毓搖搖頭,只說自己是早晨吃多了。
周宏遠的心情突然就掉下來了。他記得程毓曾經是很喜歡吃東來順的。只不過當時家里條件還沒有那么好,程毓又素來節儉,所以大半年才會來吃一次。怎么這次程毓不開心了呢?如此一來,周宏遠自己也興致缺缺。天氣炎熱,商場里冷氣雖開得足,卻奈何守著口銅鍋,一旁的后廚里還有大師傅烤羊肉串,是以整個飯店都顯得煙熏火燎的。兩個人都熱得滿頭大汗,到最后甚至有些如坐針氈了。
吃過飯,兩個人回到家,一個待在客廳里拿筆記本處理公務,一個則坐在床邊兒看書。轉眼太陽下了山,又到了飯點兒,周宏遠興致勃勃的跑到程毓屋里說他要做晚飯。
程毓皺了皺眉頭,剛要反對,周宏遠卻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回去之后好好練了!”
程毓自是不相信周宏遠一個星期能練出什么門道,卻也懶得管他,不過是一頓飯,誰做都一樣。
周宏遠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程毓聽著聲兒再靜不下心來,尋思著這孩子怎么快三十歲了還這么能折騰?
周宏遠將鍋放在大火上顛來顛去,辣椒,寬油,蔥姜蒜,花椒茴香一一下鍋,接著是切好的雞肉丁,一入鍋便迅速變了色,幾下翻炒就熟透了,肉香裹著調料的味道從廚房一路飄到臥室,程毓吸了吸鼻子,眉頭皺得更深了。
J城的人都愛吃辣,程毓也不例外,尤其辣子雞丁,最得程毓的心意。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做完飯,周宏遠風風火火地喊程毓過來,他的眼睛里還發著綠光,邀功似得將筷子遞到程毓手上,用頗為討好的語氣說,“叔叔,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程毓神色有些古怪,他夾了一小塊肉,放進嘴里,只嘗了一口便把筷子放下,說,“嗯,還不錯。”
周宏遠舒了口氣。S省人口味重,這道辣子雞是程毓最愛吃的菜之一,重鹽重辣,是以相較其他家常菜,容易上手得多。周宏遠選這道菜學,其實有點偷懶的成分在,好在收效不錯。
周宏遠在程毓口中得到認可后才怯怯地坐在程毓對面,卻發現程毓吃了半天只抱著饅頭啃,再不曾吃一塊兒肉。周宏遠臉上的笑意逐漸僵硬,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他不明白程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是不是如今的自己無論怎么做都是錯的?
說不失落是假的,但周宏遠同樣明白,程毓心里鐵定不愿意與自己這樣的無恥之徒共餐,心情不好,自然吃得敷衍。程毓看穿了他的心思,卻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卻沒說話。
吃過飯后,程毓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書,周宏遠則陪在一邊。一晚上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周宏遠甚至懷疑程毓如今干脆是將自己當透明人了。
臨睡前,周宏遠終于憋不住了,他抵住程毓那屋的屋門,不許他關,頗為挫敗的低著頭,問程毓,“叔叔,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帶你去吃,或者我以后學了做給你吃。”
程毓本不想與他說話,瞧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終于沒忍住,平靜地說,“我想吃清淡的。”
周宏遠突然抬起了頭,眼中寫滿震驚和難以置信。他本來只當程毓是對自己有意見,看程毓的表情不似作假,才知程毓竟是變了口味。
程毓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疲憊,他接著說,“我年紀大了,肉吃多了會不消化,辣椒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周宏遠的心猛地一疼,他失神了幾個片刻,而下一秒,程毓則用力將門一把帶上。
——“咣當”一聲,歲月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