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正霖離開方家后見時間其實還早，又不愿一個人回那空蕩蕩的家里，想來想去，還是去了醫(yī)院。

到醫(yī)院的時候大概才十點多，病房門虛掩著，里面透著光。

他從門縫里往里面望，歐陽風(fēng)坐在看書，只開了一盞臺燈。

淡黃色的燈光里，原本硬朗的臉上顯現(xiàn)出些許疲倦和老態(tài)來，時不時咳嗽兩聲，精神狀況不是太好。

畢竟是父子，血濃于水，歐陽正霖看到他這樣，心里說不出地難受。

盡管他自己也快三十了，但因為歐陽風(fēng)從小就管著他，所以在他面前，他還是個孩子的心態(tài)，并不成熟。他一直覺得他爸是不會老的，會一直如他記憶中那般硬朗，強大，永遠是他的保護傘。

他站在門口，踟躇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倒是歐陽風(fēng)先察覺有人，抬起頭來問。“誰在那？”

歐陽正霖這才推門進去，“是我！”

歐陽風(fēng)愣了一下，低頭把最后幾行字看完，才把書放到一邊。

“你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我住院這么久，也沒見你出現(xiàn)過，我以為你已經(jīng)在給我準(zhǔn)備身后事了！”

“別說這種話！”歐陽正霖聽了心里難受，“我一直很擔(dān)心你，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

想到自己之前的強硬，這會兒還有些自責(zé)。“對不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

“你居然會說這種話，是覺得我快死了，可憐我？”

“我沒那個意思！”歐陽正霖看了眼他的書，故意岔開話題，“什么時候開始看起養(yǎng)生方面的書了？”

“人老了，很自然就開始關(guān)注那些方面！”

“誰說你老了，男人五十多歲正當(dāng)壯年。看《虎膽龍威》、《終結(jié)者》那些，不都是五十多歲的硬漢？一點兒也不老！”

“以前我也不覺得，但人都要等到病倒了，才知道自己沒想象的那么強壯。我不是鐵打的，撐了這么多年，也該是這樣了……只是沒想到，老的最快的是腎……”

歐陽正霖坐了下來，一臉愧疚。“對不起！如果我能早些成熟，支撐起歐陽家，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你現(xiàn)在不是很成功嗎？嗯？連我都奈何不了你了！”

“我沒有想過要和你做對，從來都沒想過！”

“我知道！是我害你，我給你壓力，錯都在我！”

“爸……”歐陽正霖苦惱地皺眉，“我們父子一定要這么談話嗎？你明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其實這八個月我這么努力，也是想做給你看，向你證明我有能力，讓你放心，我很需要你的肯定！”

“可你的目的是為了我不喜歡的女人……”

關(guān)于這一點，很復(fù)雜，歐陽正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說彼此立場不同，他有他的堅持，他有他的想法，其實沒有誰對誰錯。

“為什么你就是不肯給箐箐一個機會？你明明知道她是個好女人，為什么要因為過去的事情否定她。”

“她的事情，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了，我不想再談！”

“好！我們不談我和她的事，就談你的身體。箐箐都告訴我了，她符合捐贈條件，但你不肯要她的腎。為什么？”

歐陽風(fēng)反問。“我為什么要她的腎？”

“過去幾個月你一直在找合適的腎源，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為什么不接受？就因為你否定她？就因為你不想欠她人情？這太荒唐了！”

“我跟她說的很清楚，我不會拿一顆腎換我兒子！”

“她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想法，就算你接受了她的腎，也可以繼續(xù)反對我們在一起，這不是一場交易！”

“也許我在你眼里不是個好人，但我也不會卑鄙到去用她的腎！”

歐陽正霖急了，“難道你想眼睜睜等死？”

“我還有三個月時間，我還能等……”

“可是拖得越久，危險就越大，如果不到三個月怎么辦？”

歐陽風(fēng)倒是輕松，姿態(tài)很隨意，漫不經(jīng)心，“那就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他要我死，我也不得不死，誰能和老天做對？”

“爸……你不要這樣固執(zhí)好不好？你不接受她這個人，我能夠理解，可現(xiàn)在明明有機會你卻不要，連她的腎都排斥？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什么都沒錯，就當(dāng)是我的錯！”

“……爸！”歐陽正霖嘆了口氣，“無論過去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哪怕我們父子之間有過芥蒂，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尊敬最愛戴的男人，是我的榜樣！”

“我不會忘記，媽離開后你是怎么辛苦地培養(yǎng)我。在過去的二十幾年里，你既扮演了父親的角色，也像母親一樣疼愛我，事事縱容我，我想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這么好的父親！”

“八個月前，我離開家的時候，我把話說的很難聽，傷了你的心，我一直很后悔，想找你道歉。我沒有，是因為我當(dāng)時候還很失敗，我沒臉面對你，而不是因為我真的想和你反目！”

“不管這八個月來你做過些什么，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也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過對你的愛！”

“我知道是我的任性，我非要找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不管是出于為了歐陽家的聲譽還是公司，你都難以接受，都是我的錯！”

“可我只想說，感情的事，我也無法控制，沒有任何人能夠按照安排來走。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和你做對，我也希望能夠找一個你滿意的女人。因為你是我爸，我最親的人，我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我不希望你和箐箐站在對立面，我選擇其中一個，就必須放棄另外一個。你們在我心里的地位，同樣重要，我絕對不可能放棄其中任何一個！”

“爸……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所以我求求你，就算是為了我，不要再固執(zhí)下去了。我現(xiàn)在沒有一刻不在擔(dān)心你的身體，箐箐也是，你不要再折磨我們了，好嗎？我不想失去你！”

歐陽正霖一番話，似乎讓歐陽風(fēng)有些動容了，態(tài)度不像方才那么強硬，有柔和的趨勢。但他沒有當(dāng)即表明任何態(tài)度，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當(dāng)這是我的報應(yīng)好了，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些什么！其實，我也一直很害怕失去你這個兒子！”

“我把我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你身上，從你小時候到現(xiàn)在，我想傾盡所有給你最好的。甚至于，連你的未來我都想幫你安排好！這也是為什么，我之前一直強調(diào)要找個門當(dāng)戶對能幫你的女人，因為我不能永遠照顧你！”

歐陽風(fēng)搖搖頭，“可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你一天天在成長，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給你規(guī)劃好，你也不會按照我的方式去做！”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最后會成功，看著這個八個月來，你一天天成熟，變得穩(wěn)重，我也感到很欣慰。唯一遺憾的是，你是在我的打壓而不是幫助下成長。”

“我嘴上強硬，但我不只一次擔(dān)心，你會不會恨我，可是我又無法不這么做！時至今日，我也是心力交瘁！我知道我再怎么打壓，也無法再遏制你的成長！”

“我不肯接受方箐箐的腎，也可能是再和你斗氣，甚至乎想要因此讓你更關(guān)心我。沒想到在商場上爾虞我詐了這么多年，自認為已經(jīng)修煉成精了，在自己兒子面前卻要用這么幼稚的方法！”

“爸，你根本不需要用那種辦法讓我關(guān)心你，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我都一樣愛你！”

歐陽風(fēng)擺擺手，“也罷，關(guān)于捐腎的事情，我再考慮考慮！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難得他肯松口，歐陽正霖略略松了口氣，也不想逼得太緊，以免適得其反，便點了點頭。

“好！你好好休息，也好好考慮，我過兩天再來探望你！關(guān)于我剛才說的那番話，我也希望你認真想一想！”

歐陽正霖走到門口，又頓了頓步，轉(zhuǎn)頭道：“有句話也許現(xiàn)在說不妥當(dāng)，但我想你知道。”

“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難，我一定會和箐箐在一起，絕對不放棄。我是用我全部的真心在對待這段感情，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以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