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莊府門前下車落馬,莊婉儀看到車門上的花汁痕跡,才后知后覺。
什么菜葉子,不過是某人招蜂引蝶罷了。
她瞥了商不換一眼,“夫君,不知我們方才經(jīng)過的是哪個街市?一會兒我倒想去看看,什么菜顏色如此鮮艷。”
商不換溫柔地扶著她下馬車,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解釋。
“夫人金枝玉葉,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不知道,讓為夫給你慢慢說道。譬如這菠菜的汁液鮮綠,水蘿卜的汁液紫紅……”
兩人一行說一行朝里走,莊亦諧頂著一臉的菊花汁液,頓時懵了。
“姐姐,姐夫,你們看不見我嗎?”
他被弄成這樣,可全是替商不換擋災(zāi),他居然假裝看不見自己?
連莊婉儀都看不見他,真是太氣人了!
廷哥兒把韁繩朝下人一丟,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表哥,你的臉真的好像掉進(jìn)了茅廁,快去擦洗擦洗吧,不然莊府大公子掉進(jìn)茅廁的奇聞很快就要傳開了。”
說著也不看莊亦諧是什么表情,大步朝府里邁去。
“你……”
莊亦諧待要說什么,忽見門房的下人們憋著笑看著他,個個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這是被菊花砸的,不是掉進(jìn)了茅廁,不信你們聞聞!”
他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把臉湊過去,眾人紛紛躲開,一邊躲一邊掩住了鼻子……
莊府的三日回門熱鬧非常,一家子有說有笑,親密無間。
將軍府中,才回到長安不久的岳連錚,獨(dú)自在杏林院中徘徊。
他回府之后,仍是居從前的蘅芷院。
聽聞蘅芷院在他離開當(dāng)晚,就被鳳蘭亭燒毀了,后來重新修建起來,莊婉儀卻一日都沒住過。
他在蘅芷院中看到一切布置都仿造著從前,不過是他從前尚未娶妻之時,而非迎娶莊婉儀那日的布置。
也就是說,那里沒有半點(diǎn)他們成婚的痕跡存在了。
沒有大紅喜字,沒有龍鳳雙燭,只有庭中的桃花依然開得燦如云霞。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他記得那日下人和他稟告,說新進(jìn)門的三奶奶聽喜娘說了這話,很喜歡庭中的桃花。
可那些桃花,后來再也沒有得過她的垂青。
反倒是杏林院……
岳連錚剛硬筆直地邁著步,朝杏花深處走去。
聽說莊婉儀搬進(jìn)杏林院后很喜歡這些杏花,還用杏花的花瓣做了色澤淡雅的胭脂送給明川郡主和古氏,那顏色正合孀居之人用。
粉白的杏花開得滿樹皆是,岳連錚的一身黑衣,在林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不自覺走到了那處小門邊上。
她是常在杏花林中流連的,自然發(fā)現(xiàn)了這道小門,從前在府中卻只有岳連錚一個人發(fā)現(xiàn)。
因?yàn)槔蠈④娒诵藿ㄟ@座院子,說是用以養(yǎng)老的時候,兄弟們都想著如何布置才適合養(yǎng)老。
唯有岳連錚四處探看,試圖發(fā)現(xiàn)一些隱秘。
他自然便發(fā)現(xiàn)了這道小門。
自小便是如此。
“父親,你可還記得。你說兄弟們之中我是最不合群的,性情最孤僻古怪。大家都對你的話唯命是從,只有我在從之前會問一句為什么。”
“所以你修建這座院子的時候留的暗門,只有我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后來兄弟們都跟著你戰(zhàn)死了,他們從未懷疑過你說的舍身報國。而唯一一個懷疑過您的人,我,活到了現(xiàn)在。”
他粗礪的大掌在門上撫摸著,春天到了,院墻上遮掩的藤蔓也更加茂密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走出了杏花林,朝莊婉儀住過的臥室走去。
這里隱隱還有她的氣息,還有一些她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譬如窗前的那架鸚鵡。
鸚鵡大約已經(jīng)飛走了,只有空空的架子掛在那里,蒙著一層薄薄的灰。
他站在窗前朝外看,庭中還有幾株品相上好的寒梅,可以想見到冬日開花時的美態(tài)。外有一個青花大缸擺在樹下,里頭浮著殘荷的枯葉,待到夏日才會開放。
莊婉儀喜歡的東西,都是那么清雅樸素,和她剛烈的性情完全不同。
岳連錚忽然笑了笑,嘴角一扯,面上細(xì)細(xì)的傷痕顯得有些猙獰。
太醫(yī)讓他涂抹女子慣用的雪花膏等物,說那些傷痕才是被寒風(fēng)吹裂,只要用油分滋潤便可恢復(fù)。
如今尚未完全恢復(fù),他也未曾在意。
偶爾笑的時候牽扯的疼痛之感,才會讓他意識到臉上的傷口還在。
他更加笑不出來了。
“派人去告訴老夫人一聲,我要搬到杏林院來住。此處僻靜,適宜處理軍務(wù),也適宜……修身養(yǎng)性。”
“是。”
……
明川郡主悶悶地坐在院中,眉頭緊鎖,愁思如春日柳絮飄揚(yáng)不散。
她總覺得有些什么不對,卻又說不清楚。
“郡主,二奶奶來了。”
“快請進(jìn)來。”
古氏從院外進(jìn)來,面上半點(diǎn)笑容不見,看到明川郡主倒像看到知音似的。
“大嫂心情也不佳嗎?”
妯娌兩人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明川郡主拍了拍身旁的石椅,“坐下說吧。”
“大嫂覺不覺得,三爺這次回來,好像變了許多。不知道他這一年都經(jīng)歷了什么,這次回來總覺得滿身陰郁。”
明川郡主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他這一年在外頭,想來是受了不少委屈。詐降這等事,非尋常人可以承受得了的。何況他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被自己人背叛……他受不了也是應(yīng)該的。”
她說這些,不知道是解釋給古氏聽,還是解釋給自己聽。
古氏皺了皺眉頭,“方才下人來稟報,說是三爺要搬到杏林院去住。他只是命人通知我和老夫人一聲,其實(shí)東西已經(jīng)搬過去了。”
如今府中的管家之權(quán)落到了古氏身上,明川郡主只是從旁協(xié)助,名義上還是古氏獨(dú)挑大梁。
的是而岳連錚換住處這件事,按照規(guī)矩通知了她一聲。
“杏林院?”
明川郡主心中一跳,想著岳連錚回來的這幾次動作,終于想明白她的不安從何而來了。
當(dāng)初岳連錚娶莊婉儀的時候,明說是看中她出身平凡,性情溫良,能夠在自己不在府中的時候替他盡孝。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發(fā)現(xiàn)廷哥兒的存在,也不敢鬧大。
可如今她怎么覺得,岳連錚對莊婉儀不像沒有情意,反而還十分耿耿于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