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蓋頭底下笑意盈盈的臉，忽然僵了一瞬，細(xì)聽著外頭的動靜。

先前還是小聲的議論，隨著遠(yuǎn)處將軍府的轎子越來越近，引起了人群的嘩然。

今日是商不換迎娶莊婉儀的日子，將軍府在這個時候派轎子來，是怎么個意思？

年輕的公子們面露敵意地走上前去，人墻將一對新人擋在了后頭。

那華麗的轎子上頭，四壁金鳳，正是莊婉儀在將軍府時常用的轎子。

一個身著鎧甲的將領(lǐng)腰間佩劍，英武筆挺地上前一步，朝莊婉儀的方向抱拳一禮。

“今日大將軍回長安，提前命末將來請夫人回府，夫人請吧！”

那將領(lǐng)目不斜視，像是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莊婉儀身上穿的是鳳冠霞帔一般。

更沒有朝商不換那處投去一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莊婉儀，她蓋著大紅的蓋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手指，正扶著全福人的人。

空氣似乎靜默了片刻。

一個隨商不換同來的世家公子看不下去，朝那將領(lǐng)大喝了一聲——

“你沒看到今日是商大公子娶妻嗎？哪還有什么大將軍夫人，如今是相府的大少奶奶！”

那將領(lǐng)面色不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是不是，你說了不算。”

又把目光投向了莊婉儀。

是大將軍夫人，還是相府的大少奶奶，全看莊婉儀的選擇。

那將領(lǐng)沉聲道：“大將軍的車馬就在城外，不多時就要入城了。他披荊斬棘，蟄伏一年終于取得烏極可汗的人頭，夫人難道不想親自去迎接大將軍嗎？”

莊婉儀扶著全福人的手，驀地收緊，骨節(jié)泛白。

商不換的目光從頭到尾只在她身上，見此情狀，微微瞇起了眼。

不論她做什么樣的選擇，他都會尊重。

嘩——

莊婉儀忽然伸手揭開了大紅蓋頭，那一朵紅艷哀哀落地，似抱香零落的殘花。

那張妝容淡淡的絕美面龐，一雙美目含著冷意，叫周遭眾人倒抽了一口氣，分外驚奇。

既驚奇她當(dāng)眾揭開蓋頭的勇氣，也驚奇于，她在商不換面前半點(diǎn)不遜色的美貌。

左邊是岳連錚的參將和將軍府的家仆，身后跟的將軍府的鵝黃繡鳳轎。

右邊是商不換和一眾隨同迎親的公子，身后跟的是八人抬的正紅喜轎。

莊婉儀朝兩邊各看了一眼。

此刻世界似分成了兩端，一左一右，唯有莊婉儀是遺世獨(dú)立的一個。

她孑然而立，被拉扯，被分割。

莊景行夫婦在身后擔(dān)心地看著她，饒是一向憨玩的莊亦諧，在這個時候也不敢出聲。

他們都知道。

這件事，只能讓她自己做決定。

莊婉儀一向是個干脆的人，她沒有想多久，便抬起了腳——

朝那參將走近了一步。

商不換定定地看著她的身影，眾人皆不可置信，連廷哥兒都訝異地張開了嘴。

她竟然……

“恭喜大將軍得勝還朝，請?zhí)嫖肄D(zhuǎn)告大將軍，今日是婉儀大喜之日，實(shí)在不便親自前去祝賀。大將軍若是想沾沾喜氣，可以到相府去喝杯水酒。”

說著重新扶住了全福人的手，含笑盈盈。

商不換眸中的緊色頓時松了，心頭那根繃緊的弦也隨之松了下來。

若說他方才不緊張，那是假的。

好在，莊婉儀從未讓他失望過，也從未辜負(fù)過他的良苦用心。

那參將的目光頓時沉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她，不帶絲毫的感情。

那是戰(zhàn)場上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撕成碎片。

“夫人一直是我們大將軍的夫人，又何談大喜之日？您的大喜之日，是一年前。”

商不換走上前去，攔在了他和莊婉儀的中間，將她護(hù)在自己身后。

莊婉儀嗤笑了一聲，從他身后走了出來。

“不知這位將軍這一年，都到哪里去了？我的休書已經(jīng)給老夫人了，圣上親自下旨賜婚之事，將軍竟不知道？身為大魏的將士，對圣旨如此置若罔聞，可不是什么好事。莫非，這一年來，將軍和岳大將軍，竟不在大魏國土之內(nèi)嗎？”

岳連錚此番回朝，本就有不少質(zhì)疑之聲。

莊婉儀如此一說，更叫在場的眾人猜疑起來。

那參將終于變了臉色。

他沒想到，莊婉儀不但不肯回府，執(zhí)意要跟商不換成親，還用這般誅心之言來抹黑岳連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過今日是我二人大喜之日，我們并不打算在這里談?wù)撛来髮④娺@一年去哪了。你若不想自取其辱，就讓開。”

商不換壓低了聲音，只有離他最近的人方能聽清。

那參將卻堅持立在原地。

他來的時候，岳連錚胸有成竹，說莊婉儀會跟他回府的。

老夫人的那點(diǎn)小事，只要他回來，足以調(diào)解她們婆媳之間的矛盾。

沒想到……

“不必跟他廢話，我們走我們的！”

那幾個習(xí)武的世家公子看不下去了，催著商不換啟程，全福人也重新給莊婉儀蓋上了大紅蓋頭。

喜樂奏響，鞭炮齊鳴，新人各自上馬上轎。

莊府中抬嫁妝的仆役早就準(zhǔn)備好了，只等迎親的隊(duì)伍走動，嫁妝的隊(duì)伍就繼續(xù)跟上。

一條長龍自莊府蜿蜒而去，盡頭便在相府，眾人皆喜氣洋洋。

就像莊府門前那一出，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隊(duì)伍經(jīng)過長街之時，一群身著軍中鎧甲的士兵在街上清肅人員，預(yù)備著岳連錚的隊(duì)伍回城。

兩方在長街之上，正好相遇。

商不換騎著高頭大馬在隊(duì)伍的正前方，遠(yuǎn)遠(yuǎn)便見一身黑衣的男子策馬而來，見到大紅的喜事隊(duì)伍慢慢緩了速度。

他的身后跟著一群鐵血肅殺的士兵，狹路相逢，兩方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空氣之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喧囂。

跟在八人抬喜轎旁的全福人湊到轎簾邊上，掩著口壓低聲音，和轎中的人說著什么。

商不換和岳連錚慢慢靠近，彼此默契地停了馬，目光直視對方。

四年前，他們曾有一次交鋒，商不換輸?shù)脩K烈。

四年之后……

商不換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溫潤的笑意，看在岳連錚的眼中，卻極為刺目。

彼此沉默了片刻，岳連錚牽起韁繩，將馬頭朝一旁讓了讓。

商不換也朝另一頭讓了讓，后頭迎親的隊(duì)伍知趣地跟著他，兩方的人在長街之上一左一右，秋毫無犯地擦肩而過。

只是經(jīng)過那頂八人抬的大紅喜轎之時，岳連錚不由有些恍惚。

他娶莊婉儀的時候，自恃身份高貴，是沒有親自去莊府相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