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廷哥兒每日跟著莊亦諧去讀書后,莊婉儀也少到湖心島來了。
今日一來,才發現島上和她記憶之中,變得完全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便是有了鮮活的朝氣。
看來那五六個小丫鬟的到來,的確給廷哥兒的生活帶來了一些變化。
屏娘攙扶她走上島,那些小丫鬟們見了,連忙上來行禮。
“三奶奶來啦?快請進。”
迎在最前頭的便是她那日看中的丫鬟,名字叫做石榴的那個。
她笑得溫柔恬靜,顧盼之時,模樣很是親切。
“在島上還住得慣么?”
她一面朝里走,一面和丫鬟幾個說話。
“好著呢!顧媽媽很照顧咱們,香宜姐姐也經常幫著我們,哥兒很喜歡她呢!”
年紀最小的丫鬟紅杏話音干脆,提香宜表白了起來。
莊婉儀卻不由吃驚。
“香宜是誰?”
石榴是她選出來的通房丫鬟,年紀又最大,這些小丫鬟卻服別人去不成?
香宜面色微紅。
“回三奶奶,是哥兒給奴婢改的名字,說是叫香宜溫婉和順,正適合奴婢。”
原來香宜就是石榴。
莊婉儀方輕點了點下頜。
“這個名字也好,淡妝濃抹總相宜。是個好名字,只要哥兒喜歡就好。”
她起先還怕廷哥兒不慣與陌生的丫鬟相處,聽見他對香宜頗好,這就放心了。
“哥兒就在書房里頭,奶奶慢些走,奴婢去給奶奶倒茶去。”
香宜說著,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屏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倒是笑了笑。
“小姐覺不覺得,這個叫香宜的小丫鬟,笑起來有些小姐的神韻?尤其是那雙眼睛,有神采的時候就很像小姐。”
“是嗎?”
莊婉儀回想香宜的容貌,“我只覺得她看著頗為親切,卻沒想到這上頭。你這么一說,似乎是有些像。”
屏娘上前一步,輕輕推開了廷哥兒書房的門。
光影閃過,廷哥兒正坐在書案前的身子一滯,抬頭看見莊婉儀便露出了笑容。
他連忙上來迎接,看了看她帶風毛的披風,又朝外看去。
兩人相處久了,便是廷哥兒不能開口,她也知道他要說什么了。
“香宜已經去倒茶了,你放心,我不冷。”
屏娘替她解下披風,她坐在炭爐邊上暖了暖手,便走到廷哥兒的書案前頭。
從前只覺得他好學,如今卻有些奇怪。
他一個小少年,成日家看書寫字,難道就不膩么?
他到底都在看些什么?
莊婉儀曾經在他書案前發現過資治通鑒一類,既不是科舉策論要考的內容,也不是普通官宦子弟該看的書。
那時廷哥兒的解釋是,那是從岳連錚書房運來的,他閑來無事便看一看。
而如今再細細打量,仍舊在他書案上看到了這一類書。
翻折的痕跡微微發黃,想來是經常翻閱的。
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你在相府讀書的時候,商大公子都給你講哪些書?”
她有此一問,廷哥兒只得老老實實寫下來。
香宜從外頭走進來,把茶盞放到桌上,偷眼看了廷哥兒一眼。
在莊婉儀面前,他就像一個孩子似的,乖巧中帶一點委屈。
和他握著自己的手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莊婉儀的注意力全在他的紙筆上。
“商大公子對亦諧舅舅更加關照,所以講的多半都是策論的內容。無非是四書五經,另有唐詩宋詞、詩經楚辭等也沾帶一些。有時聊到什么話頭,便侃侃而談下去,沒有個拘泥。”
他說的這些都是實話。
畢竟莊婉儀只要隨口問問莊亦諧,或者問問商不換,便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他不敢不據實回答。
“既然商大公子也沒有講超出你們該學的范圍的書籍,為什么你總是喜歡看那些資治通鑒,或者史記之類的?”
廷哥兒微微訝異,正想著如何解釋,莊婉儀已經抽出了書本。
“別告訴我你沒有,這幾本書的翻閱痕跡明顯更重。”
她看著廷哥兒的目光從光彩到無神,心中暗暗嘆息。
看來他的確想隱瞞自己,可惜被自己戳穿了。
莊婉儀還是頭一回對廷哥兒如此嚴厲,就連屏娘都看得有些心驚,便朝香宜使了個眼色。
香宜正擔心莊婉儀會不會教訓廷哥兒,見屏娘朝她使眼色,只得躬身退出了書房。
想來想去又擔心廷哥兒受苦,便在門外不遠的地方聽著動靜。
對著一個聾啞的孩子,她再怎么也發不出脾氣來,最多是面色不好看罷了。
廷哥兒在紙上寫下,“我錯了,日后一定勤讀正經書,不看那些了。”
莊婉儀看了這話,面色卻更加難看了。
她忍不住在桌上輕拍了一下,茶杯抖了抖,里頭的茶水微微濺起。
“這些書雖然不適合你現在看,但都不是壞書。我生氣的不是你看這些書,而是你隱瞞我。為何你不肯告訴我,你看這些書到底是為什么?”
沒有什么事是無目的的。
他這些細小的異樣行為,組合在一起,便給了莊婉儀極大的疑心。
她本就是個聰明人,反而稍稍點到便能想到許多。
商不換的話一直在她腦中回蕩。
看來他說的沒錯,光看廷哥兒的面色,就知道他的確隱瞞了自己什么。
會是什么呢?
廷哥兒面如死灰,怯怯地看著莊婉儀。
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最怕的就是莊婉儀生氣。
可偏偏是這件事,他不能告訴她。
這個秘密,唯有等他登上那個位置之后,他才能讓她知道。
到那個時候,她自然會明白,為什么他喜歡看資治通鑒一類的帝王之書。
而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不能告訴我?難道在你心目中,依然不能信任我嗎?”
廷哥兒慌忙搖頭。
那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此事事關重大,他不敢隨意冒險。
更害怕莊婉儀會因此生分了他,不再把他當做一個天真的小少年來對待。
只要他一想到,莊婉儀會疏遠自己,他心中就難受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