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親自去了湖心島的事情,不消半日便在將軍府中傳遍了。
她在島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據說還考察了廷哥兒的功課,祖孫兩個一同品茶。
人人都道廷哥兒時來運轉,老夫人終于想起了這個親孫子,肯親近他了。
她是將軍府的大家長,能給廷哥兒些許關注,都會讓他的日子好過起來。
莊婉儀聽在耳中,卻領會到了另一層意思。
若非過嗣之事已經無望,老夫人又怎么會想到,那個被她冷落已久的廷哥兒呢?
她看著花梨木鏤空云紋的桌上,一套嶄新的甜白瓷茶具,正擺在上頭。
那是方才老夫人命人送來的,說是不能讓她用自己的嫁妝,來填補將軍府的子嗣。
想來這話,指的是莊婉儀送廷哥兒的那一套甜白瓷茶具。
這一句將軍府的子嗣,來之不易。
莊婉儀便也心安理得地收了下來,心里想著老夫人態度已變,若要提給廷哥兒另請先生的話,大約就會容易許多。
偏偏將軍府跟商不換之間的齟齬又加深了,廷哥兒想去相府讀書,實在是難上加難……
“小姐,這套新茶具真好看,要拿來用嗎?”
莊婉儀偏愛甜白瓷,屋子里原本便有一套,只是跟這套相比稍顯陳舊了些。
屏娘把它細細地擦了一遍,問著莊婉儀。
“收起來罷,老夫人難得賞賜,輕易拿來用了倒不好。”
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心里過意不去的,還是前世的華佗草。
正想及此,忽然聽見院中腳步匆匆,聽聲音是抱竹的。
果然,三兩下她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屋外,匆忙地趕進了屋子來。
“小姐,你可聽說了嗎?”
見莊婉儀一臉不解,抱竹不禁在大腿上拍了一下。
“唉,四奶奶出來了!”
抱竹一向不愛關注這些八卦,今兒卻急匆匆地回來傳這話,莊婉儀不禁一愣。
她沒聽明白,抱竹所謂的出來了,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己跑出清芳院了,還是老夫人放她出來了呢?
屏娘放下了茶具,忙上前道:“四奶奶?她怎么出來了,老夫人這么快就讓她出來了?”
鳳蘭亭才被罰禁閉思過幾日,怎么這么快就放出來了?
抱竹使勁搖頭。
“不是,是鳳太師和鳳夫人來了,老夫人才讓她出來的。”
“鳳太師和鳳夫人怎么會來?”
莊婉儀也詫異了起來,鳳太師夫婦二人一道前來,可謂十分鄭重了。
難道是為著圣上第二次拒絕了嗣子人選之事,特意前來解釋嗎?
若真是如此,那鳳太師也算很能拉的下臉面了。
抱竹道:“我只是路過花園那角,聽見兩個婆子在那說的。說是鳳太師口口聲聲鳳貴妃的話,老夫人也不好駁貴妃的面,所以對太師夫婦也只能笑臉相迎。”
鳳貴妃。
莊婉儀忽然想起,那日在御書房所見。
生得極盡妖媚美艷的女子,一雙鳳眼狹長飛起,紅唇妖嬈如火。
那般美態,極盡人間富貴。
卻又讓人覺得,是政治場上熏染出的美,落了俗套。
難道這回鳳太師屈尊前來,是鳳貴妃教的不成?
與此同時,相府之中,商不換收到了宮中來的信件。
木色的信封冷冷清清,上頭的字跡像是男子所書,且是慣于謄錄信件的宮中文吏。
拆開了上頭的火漆,卻是小小的一張薛濤箋掉了出來。
那香紅的桃色,和木色的信封落在一處,形成極大的反差。
叫人不禁想到,溫軟香甜的唇頰。
商不換一怔,想到的不是鳳貴妃的紅唇妖冶,而是另一雙不點而紅的粉唇。
似桃花,又沒有那么單薄,更溫潤豐滿一些。
似杏花,又沒有那么蒼白,更紅香清甜一些。
叫人看上一眼,便恨不得親自俯身一嘗,是何等甘甜滋味……
他每每按捺自己,不能輕浮,免得嚇壞了莊婉儀。
若非如此,早不知道要嘗上多少回了。
神思回到眼前的桃色薛濤箋上,他情意迷離的眼,忽地微微瞇了起來。
竟露出些許狠厲之色。
鳳貴妃這種無聊的小把戲,一次兩次只覺好笑,多了便讓人生厭了。
她用這等輕浮的信箋給自己寫信,是什么意思?
隨手拈起那箋來,不同于信封上的字跡,這上頭蠅頭小楷,頗為娟秀。
是鳳貴妃的親筆。
“我已讓父親到將軍府道歉,不會將你說出來。只望商郎看在我的面上,莫要再行此舉,彼此徒添煩惱。”
不知是鳳貴妃聰明,還是圣上太過愚鈍。
她顯然已經知道了,商不換有意陷害鳳太師之事。
那句彼此徒添煩惱,用鳳貴妃一貫的口氣說出來,必定帶著威脅的笑意。
商不換卻覺得,不過是虛張聲勢。
圣上明知他的計策會傷了鳳太師的體面,卻沒有猶豫。
沒有看在她的面子上,對鳳太師手下留情。
那么她的面子,似乎也不值什么。
鳳貴妃若真是聰明,便該知道,她在圣上身邊再得寵,也不過是個玩物的地位。
正兒八經的皇后雖不如她美貌,地位卻不容她撼動。
這張信箋,她的勾引,她的警告,她的虛張聲勢……
商不換輕輕一笑。
只覺得手中沾染了她的香氣,叫人格外不適。
“來人。”
親信的小廝走上前來,恭敬地侍立一旁。
“把這個燒了,再打水來我凈手。”
那小廝不禁狐疑。
方才大公子看完了書,不是已經凈過手了么?
怎么這會子看了信,還要再洗一遍……
他大著膽子瞄了那信一眼,只見入眼桃紅一片,便低下頭不敢再看了。
怪不得大公子要洗手,原來又是這等庸俗女子,給自家公子寫的情信。
成日家不是桃色就是紅色,就不能有點創意嗎?
他將那信丟到外院的香爐里去,隨后迅速到井邊打出新鮮的涼水來,端進屋去給他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