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很少如此贊揚臣子,除非是在朝上產生不同意見的時候。
那圣上就會用這樣的夸贊,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就說明,圣上認為岳連錚的確是戰敗了,并且對他的戰敗有所不滿。
以商相爺為首,擁護將軍府的那些大臣,一時都不敢說話了。
若不是在金殿之上,莊景行恨不得掏掏耳朵,來確認自己是否聽錯。
圣上這一連兩個好,是在夸他?
這可是生平頭一遭。
“莊翰林言之有理,自古沒有從無敗績的將軍。岳連錚為大魏立下的功勞,朕自然銘記于心。可這不代表,朕要黑白不分,把他視若戰神一般。”
圣上的話音森冷了三分。
“岳家不是永遠不敗的,大魏也不是只有衛家一門武將。莊翰林是岳連錚的岳父,他尚且能客觀看待勝負,為什么你們就不能?”
圣上沒有直言是誰,但想想便知,說的是商相爺一等人。
眾大臣似乎聽出了一些門道。
將軍府滿門忠烈,功高震主,這位登基不久的新帝,是想借此事把岳家拉下神壇。
好樹立起自己的威望。
聯想到這些年,大魏朝中重文輕武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叫人細思恐極。
眾大臣一時噤聲不敢言語,圣上似乎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又緩和了語氣。
“當然,就算岳連錚戰敗了,朕也不會怪罪他的。匈奴人野心勃勃,茹毛飲血的蠻夷,自然兇猛。只要守住玉門關,此事可以從長計議。”
此言一出,眾大臣才稍稍放松了些。
莊景行默默地朝著自己的位置退去,再度被圣上叫住了。
“莊愛卿。”
“是,臣在!”
他連忙站住了腳。
“朕對你的公正之心很是贊賞,你的女兒現是一品夫人,那你的職位,也該升一升了。”
圣上拿莊婉儀的品級作借口,叫人無從質疑。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過是因為今日莊景行,誤打誤撞,說話投了圣上的契罷了。
莊景行連忙大禮下拜,聽侯圣上的旨意。
“從今日起,便升任正三品翰林大學士,兼副掌院之職。”
翰林院的首官為掌院學士,共有兩人。
副掌院同樣是兩人,再往下才有一眾大學士,以及侍讀、侍講,乃至修撰……
從正四品到正三品,品級看上去差得不多,卻是質的飛躍。
莊景行現在穿的是緋色官服,腰上系的是銀腰帶。
按照大魏的律例,三品及以上的朝臣,才能穿紫色官服,配金腰帶。
也就是說,他升任翰林大學士之后,于服制上跟商相爺,還有鳳太師都平起平坐了。
“臣謝圣上恩典!”
他跪地拜謝,聽到圣上滿意的應聲之后,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四周大臣們的目光,復雜地落在他的身上。
有人羨慕他有個好女兒,年紀輕輕已是一品夫人,連帶著他這個父親雞犬升天。
也有人嫉恨他逢迎奉承,認為他身為岳連錚的岳父,卻沒有替他說話,是件極其可恥的事。
嫉妒也好,羨慕也罷。
只有莊景行悄悄抹了一把汗。
他只是按照莊婉儀告訴他的話,向圣上回復,沒想到竟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在朝為官數十年,眼看過不了十年,就要告老還鄉了。
能得意升遷正三品,全靠這個好女兒啊……
從前他只知道,自家的女兒聰慧溫婉,有大家夫人的持家本事。
沒想到她不僅精于內宅之事,還對朝堂上的事情,有如此遠大的眼界。
叫他刮目相看。
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啊,莊景行心中美滋滋的,比升官還要高興。
圣上把岳連錚戰敗的消息帶過,忽然注意到了商相爺身上,朝他開口詢問。
“對了,朕聽聞丞相的大公子,已經回到長安了?”
商相爺坐著,朝上拱了拱手。
“回圣上,的確如此。犬子區區小事,有勞圣上掛心了。”
他現在哪里還有心思管商不換?
一心只想著北疆的戰事,唯恐戰敗是真,更怕岳連錚有什么不測。
圣上笑著道:“豈是區區小事?朕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商不換六年前連中三元,是先帝在金殿之上欽點的狀元郎。”
“三年前他辭官隱居前,便是四品翰林。如今既然回來了,就官復原職,在翰林院當差吧。”
商相爺心中一動,原以為商不換隱居三年,再回朝任職必得費一番功夫。
沒想到他還沒提起,圣上反倒主動說起來了,還給了官復原職這樣的恩典。
可他怎么聽著,心里有些別扭。
圣上又道:“朕昨兒已經傳過旨意了,丞相腿腳不便,在府中休養便是。朝中之事你也不必擔心,雛鳳清于老鳳聲,朕看商不換能替丞相分憂了。”
商相爺愣愣地抬起頭來,一時之間,把握不好圣上此言何意。
是在抬舉商不換,還是想讓他退出朝堂?
模糊之間,他忽然想起,商不換剛剛回城的那一日,在他面前說過的話。
他才剛剛回府,岳連錚那邊就傳來了戰敗的消息……
可怕的念頭從商相爺腦中升起,他對自己這個兒子,一向了解。
他人在山中,想把手伸到長安攪弄風云,并不是什么難事。
難道岳連錚的戰敗,真的是他做的?!
圣上見他沒有什么反應,便朝著身旁的內監擺了擺手。
一道尖利的聲音高聲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圣上先行離開了金殿,余下的大臣們按照先后順序,朝門外退去。
鳳太師腳步一動,忽然發現,商相爺還愣在椅子上。
難道是人老了,反應變得這么慢了?
鳳太師狐疑地走過去,卻見商相爺身子一動,身姿僵硬地想要站起來。
卻忽然身子前傾,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那刺眼的猩紅落在大殿的金磚上,仿佛桃花委地,殘紅可憐。
親眼看見這一幕的大臣們,嚇得紛紛忙亂起來。
“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